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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河北日報》的汽車回保定,那裡有孫犁的許多熟人,於是,就送妻子搭車,再由保定僱大車,把她們拉回家裡。由保定坐大車走的這條路,正是孫犁在育德中學唸書時常常走的路。坐在車上的時候,望著四周的村莊和田野,妻子不免指指劃劃,告訴她的一對小兒女:這是爹從前上學走過的路。她自己這樣說的時候,心裡覺得很光榮,她也許還希望,孩子們大了也走一走這條路……她當然知道,這條路也不容易。而且,二十年過去了,雖然道路依舊,世界可已經變樣子了。孩子們有自己的路。但是,倘若說孩子們走的路沒有受到父輩的影響,那也是不符合實際的。做父親(或做母親)的人,總是在以各種方式,為孩子們鋪路,並影響著他們的選擇。

這位樸素的農村婦女也許沒有想到這樣多,也許想的比這還要多,因為從保定回家的這條土路很長,也很顛簸,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是很容易陷入遐想的。而且,當她一路上時而和淘氣的兒子,時而和剛會說話的女兒應對、周旋的時候,無形中減輕了旅途的疲勞,使路變短了。現在,她已經望見村頭。野外一片金黃|色的麥浪,又一個農忙季節來到了。

她已經完全回到現實中來,拍拍身子下了車,準備迎接這個收穫的季節。

緊張的日子夢一般地飛走了。半年以後,報社實行薪金制,孫犁的稿費收入也多了些,這才決定把家眷接來。還是這幾口人,經過唐官屯的時候,又宿在了那家大車店。這是一個黃昏,孫犁看見了在解放唐官屯的戰鬥中他渡過的那條河,想起了用大帆布蒙蓋著的戰士的屍體。不過,他沒有向家人說起這些,更沒有說起在那次戰鬥中,他險些犧牲在河邊上。何況,他正為一家人的生計發愁,也沒有心思提這些事。第二天黎明,就招呼家人起來,動身趕路了。

稍後,又把母親和大女兒也接了來。原來的小屋已經無法再住,報社騰出了一間大約有十八平方米的房子。他們搬到這裡來,用傢俱隔出一間小小的臨時廚房,另一邊住人。為了照顧孫犁工作和寫作,在附近的多倫道216號大院裡,另分給他一間很小的房子。在這間小房裡,產生了他50年代初期的許多膾灸人口的名篇佳作。

房子有了,又託報社的老崔買來米麵爐灶。這樣一來,在滹沱河南岸的那個世代相傳的家庭,就告別了故土,搬到天津來了。

朋友和鄰居們也許多次地向孫犁道賀了喬遷之喜,但在他,卻用這樣的文字表達了自己的心情:我對故鄉的感情很深。雖然從十二歲起,就經常外出,但每次回家,一望見自己家裡屋頂上的炊煙,心裡就升起一種難以表達難以抑制的幸福感情。

我想:我一定老死故鄉,不會流寓外地的。但終於離開了,並且終於攜家帶口地離開了。①《詩經》裡說:“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②喬遷,原指搬到更好的地方,我們用了這樣的題目,看來是有悖於作家的本意了。既然如此,或者我們可以再借用陶淵明的幾句詩,多少說明他的心情:“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③這詩除了個別地方由於時代不同,不能硬套在孫犁身上以外,無可否認,孫犁性格里是很有些陶淵明情調的。孫犁不是“誤落”,他走的道路,是一種自覺的選擇。就在不久以前,他對筆者說:他慶幸自己抗戰一開始就參加了革命,他對於自己走過的道路,毫不後悔(大意)。他只是熱愛故土,依戀家鄉,如上面所說,他也像陶淵明讚歌“依依墟里煙”一樣,讚歌他家“屋頂上的炊煙”了。

苦惱

進城以後,孫犁很快發現,在人和人的關係方面,發生了他不喜歡的變化。

1950年春天的一個晚上,他去濱江道光明影戲院看《青燈怨》,他注意到,一張門票賣到五千元(相當於今天的五角),而一斤玉米麵是一千四百元。坐下後,他看到前後,左右的觀眾,照農村水平來看,都是生活富裕者。置身於這樣的人群中間,他忽然感到,這是跋山涉水、吃糠咽菜的時候不能想象的。

正片前加演的新聞片上出現了皖南救災的場面。一張張農民的乾瘦的面孔,和襤褸的衣衫、破敗的小屋同時出現。這一景象把他拉回到過去,刺痛了他的心:“難過不在於他們把我拉回災難的農村生活裡去,難過我同他們雖然共過一個長時期的憂患,但是今天我的生活已經提高了,而他們還不能,並且是短時間還不能過到類似我今天的生後。”“我同他們的生活已經距離很遠,有很大懸殊……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