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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晉察冀的熟人大部分都在,開會歡迎了他們。因為他們早到張家口,穿戴都很整齊,康濯和已經改行做經濟工作的鄧康,都穿上了洋布衣裳。鄧康看見孫犁只穿一身粗布棉襖褲,便給他一些錢,叫他到小市上添購些衣物。孫犁到野市買了一頂西北皮帽,一件蠶綢襯衣,還有一條可作圍巾用的日本絲巾,然後應鄧康之邀,回到他的住處,洗了一個日本浴,換上了乾淨的襯衣。於是,他告別了在延安結交的新朋友們,也告別了趕毛驢的生活,一個人回冀中來了。

這下面又是一段新的行程,一個人向自己的家鄉奔赴的行程,他感到了親切,也感到了緊張。從1939年春天離開自己的家,到現在已經六七年了,在這段時間裡,長子夭折,聽人說父親健康情況也不好,想起這些來就心情沉重。1944年秋天,他在延安窯洞裡,從筆記本上撕下一片紙,修了一封家書。那時,家鄉還被日偽佔據著,寄信很危險,但他實在控制不住對家人的思念。白紙的正面,是給父親的簡訊,背面是寫給妻子的幾句話。她不識字,但他知道,父親會念給她聽。

他把這封信寄給在晉察冀工作的周小舟同志,煩他轉交。一年多過去了,家裡收到這封信了嗎?

他一個人乘火車到了宣化,在王煒的住處,要了一件日本軍官的黃呢斗篷,和一件軍毯,然後步行回鄉。他從下花園奔涿鹿,再經易縣越過平漢路,插入清苑西,一直南行,每天行程大約百里,共走了十四天,終於進村了。那是一個黃昏,當他披著那件黃呢斗篷進家時,“正值老父掩外院柴門,看見我,回身抹淚。進屋後,妻子抱小兒向我,說:這就是你爹!這個孩子生下來還沒見過我。”①這幾行記載,骨肉、夫妻之情,約略可見。為了更詳細地瞭解作家當時的心境,我們不妨藉助一下他的《囑咐》②。小說所記,雖然不等於事實(不能否認,其中有不少敘述是事實),仍然可以做一番參照:

水生斜揹著一件日本皮大衣,偷過了平漢路,天剛大亮。家鄉的平原景色,八年不見,並不生疏。這正是臘月天氣,從平地上望過去,一直望到放射紅光的太陽那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身子一挺,十幾天行軍的疲勞完全跑淨,腳下輕飄飄的,眼有些暈,身子要飄起來。這八年,他走的多半是山路,他走過各式各樣的山路:五臺附近的高山,黃河兩岸的陡山,延安和塞北的大土圪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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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候,他走到了自己的村邊,他家就住在村邊上……

他在門口遇見了自己的女人。她正在那裡悄悄地關閉那外面的梢門。水生親熱地叫了一聲:“你!”

女人一怔,睜開大眼睛,咧開嘴笑了笑,就轉過身子去抽抽打打地哭了……回到現實中來吧。這不是夢:孫犁真地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妻子和孩子。這時,已經是1946年年初,剛過了陽曆新年,就要過春節了。談話間,妻子告訴他:收到了他從延安轉來的信,當時一家人正要吃午飯,父親站在屋門口唸了這封信,一家人都哭了。孫犁聽後悵然。但他十分感謝周小舟和交通站的同志,千里迢迢,關山阻隔,敵人又封鎖得那麼緊,不知他們怎樣把信送來的。“它的每句話都是有用的,有千斤重量的。”①《風雲初記》第五章裡有一個念信的場面,那也是一封從延安來的信,由高翔的父親念,“高翔的信是寫給父親和母親的,可是不用說秋分,就是這個十來歲的孩子也能聽得出來,有好多言語,是對她的母親說的。爺爺念著,她看見母親不斷的紅臉。”孫犁的信,可能也部分地具有著這種效果。

妻子應該得到安慰。她在孃家有些嬌慣,本來不會織布。後來孩子多了,穿衣困難,她竟從紡到織,都學會了。這次孫犁回來,看到她的兩個大拇指,因為推機抒都頂得變了形,又粗,又短,指甲也磨禿了。此外,還帶著孩子下地、下場,每逢集日,又去賣線賣布。

孫犁自幼得到父親疼愛,從沒捱過他一下打。這次見孫犁回到家來,老人很高興。有一天晚上,一家人坐在炕上說話,孫犁說他在外受了多少苦,擔了多少驚,說得多了,老人忽然不高興起來,說:“在家裡,也不容易!”

孫犁回到自己屋裡後,妻子為父親著想,抱怨丈夫說:“你應該先說爹這些年不容易!”這使他想到,“這些年鬧日本,父親帶著一家人,東逃西奔,飯食也跟不上。父親在店鋪中吃慣了,在家過日子,捨不得吃些好的,進入老年,身體就不行了。”①在孫犁的小說裡,我們不止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一個老人揹著孩子在田野裡奔跑,躲避著敵人的“掃蕩”……那裡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