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也需要水,水也離不開萍。水一流動,一切就成為過去了。”①過去了的事情,還可以在他的記憶裡復活起來,除了寫出上面說的《無花果》,他還發過這樣很有哲理意味的慨嘆:“人之相逢,如萍與水。水流萍滯,遂失其侶。水不念萍,萍徒生悲。一動一靜,苦樂不同。”②當然,這也許已經不單單是講那個《無花果》的故事了。
療養生活紀略之二
有了上面說的感情上的糾纏,孫犁反而覺得寂寞起來。他有時去逛青島的中山公園。他很喜愛這座公園:廓大、幽靜,遊人很少,走進去,就像走進幽林靜谷,不像別處的公園,像趕廟會一樣。這主要是因為本地人不用花錢逛公園,他們住的這個城市本身,就像個大公園;外地人呢,主要是來看海的,興趣不在這個本身並無多少特色的公園。這樣一來,偌大一個公園,精神上就像屬於孫犁個人的了。
公園裡有很大的花房,他注意到,在天津很難養活的桂花、茶花、枇杷果,在這裡都長得很好。園內還有一個鹿苑,他常常坐在長椅上看小鹿,看這小東西如何圍著母鹿撒歡、淘氣……
他還去了一趟嶗山。當時不通公共汽車,去一趟不容易。那是夏天,劉仙舟教授來休養,想逛嶗山,療養院出了輛吉普車,把孫犁也捎上了。說起來,劉先生是孫犁的師長一輩的人,孫犁在育德中學唸書時,他是學校的董事,校長室的牆壁上,掛著他的大幅照片,樣子非常莊嚴,學生們都肅然起敬。歲月長逝,劉先生居然並不顯老,走路比孫犁還快。
嶗山之遊,在他好像是一次冒險;雖然是冒險,卻也很有趣:
車在嶗山頂上行駛時,真使人提心吊膽。從左邊車窗可以看到,萬丈峭壁,下臨大海,空中迷漫著大霧,更使人不測其深危。我想,司機稍一失手,車就會翻下去。還有幾處險道,車子慢慢移動,車上的人,就越發害怕。
好在司機是有經驗的。平安無事。我們遊了嶗山。
我年輕時爬山爬得太多了,後來對爬山沒有興趣,嶗山卻不同。印象最深的,是那兩棵大白果樹,真是壯觀。看了蒲松齡描寫過的地方,牡丹是重新種過的,耐冬也是。這篇小說,原是我最愛讀的,現在身臨其境,他所寫的環境,變化並不太大。①他說的是《香玉》這篇小說:“嶗山下清宮,耐冬高二丈,數十圍,牲丹高丈餘,花時璀璨似錦……”可惜,在蒲松齡敘述的這個美麗動人的故事裡,“膠州黃生”的魂魄所化的那棵“高數尺、大拱把、但不花”的不知名的植物被小道士斫去,這樣,生於旁邊的兩株花魂所寄的白牡丹和耐冬也都憔悴而死。所以孫犁說“牡丹是重新種過的,耐冬也是。”他很喜歡《聊齋志異》這部小說,認為它寫了眾多聰明、善良、可愛的婦女形象,是“另一境界的大觀園”②。現在,他循著蒲松齡的足跡,親自體驗了他描寫過的地點和環境,自然很助遊興,至於別人說什麼登嶗山“迎來海外三千履,望盡齊州九點菸”,那倒在其次了。
嶗山是道教名山,宋元以來道教徒在此興建宮觀,漸成勝地。中午,孫犁等在面對南海的那座有名的觀裡野餐:主食是療養院帶來的麵包、茶葉蛋、醬肝等,喝的開水也是帶來的。一塊大石頭當桌子,大家圍著,一邊吃,一邊閒話。孫犁還思念著母校,他很留心地聽著劉仙洲先生談說育德中學老校長郝仲青先生的晚年。
1959年過了春節,他離開青島,到太湖去。報社派張翔來青島,幫助他轉院。張翔給他買來一包點心,說是路上吃。孫犁想:路上還愁沒飯吃?就把點心送了那位蓬萊姑娘。她正患感冒,獨自住在一座空樓裡。到底是青年人,臨別的頭天晚上,她還陪孫犁到海邊遛彎兒,並登上冷冷清清的觀海亭,說:
“人家都是在夏天晚上來這裡玩,我們卻在冬天。”亭子上風大,孫犁催她下來了。
行前,他把不好帶的東西,送給了崔醫生,其中有兩隻龍鳳洞簫,一塊石硯——據說是什麼美人的畫眉硯。半夜裡,療養院的同志們把他送上了開往濟南的火車。
在濟南下車後,他們便去《大眾日報》的招待所。路上,孫犁看見,凡是飯鋪門前都排長隊,人們無聲無息地站著,表情冷漠。
他問張翔:
“那是買什麼?”
張翔笑了:
“買菜糰子。你既然看見了,我也就不再瞞你。我事先給你買了一盒點心,你卻拿去送了人。”
中午,張翔到報社弄來一把掛麵,給孫犁煮了煮,他自己到街上湊合了一下。孫犁這才明白:“療養院是世外桃源,有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