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致。笛韻間顯是明躍不少,歡愉不少,由是足以猜之,今夜理應將是個良宵。
李隆基的步履,平疾中不失輕緩,循著沁人心脾的笛聲,徑直穿過錯綜複雜的條條宮道,腳也未停的徒步行走過近乎半座宮城,直朝翠華西閣所在的方向而來。但見高力士沿路亦步亦趨在後,負責擔抬御輦的數給使,以及挑燈尾隨在側的諸宮婢,更是不敢掉以輕心,愈加壓著碎步,垂首噤聲,戰兢跟行過宮道,同是隨駕步至西閣。
一道聽來,那宛轉跌宕起伏的笛聲,確是源自於西閣傳及四宮。許是因由之前相隔有段距離的緣故,現下近處仔聽,猶如身臨其境閣園,聞者頓感這笛音越為清質脫俗,引人遐想不斷。彷彿皚皚白雪、數以萬計的俏梅,窸窣瓣撒、競相綻放於眼前,倏然置身於一方陽春白雪蕊紅芬香的仙境之巔。
“中庭雜樹多,偏為梅諮嗟。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搖盪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寒風,徒有霜華無霜質。”李隆基負手於閣階前,凝神矚目著映入眼簾的閣景。觸景生情。於是油然而發南朝鮑照曾抒題的這首《梅花落》,以詩和笛,卻也相得益彰。
聖駕至,西閣卻未亮有幾盞燭火,反是四周一片灰暗。像極早是熄滅燈燭,臥榻休憩了般。
高力士遂對身邊的小夏子附耳了幾句。督責其悄然從旁側繞去西閣的那幾間廂房叩門喚人。事已至此,縱使早已酣睡淋漓在夢田中,也須得把人豁騰起榻。穿戴整齊親迎出門來接駕。
“奴等參見陛下。”
少時,只見小夏子身後跟著四名宮婢妝扮的妙齡女子,神色慌惶的俯首於李隆基面前。正是彩兒等人。
李隆基龍目微挑。睇視屈膝於其身前的來人,似有不悅,但也未顯慍怒之色,旋即斜睨高力士,卻未開金口。
“免禮。”高力士會意李隆基暗示。遂壓低著嗓兒,代為朝彩兒四人揮了下持於懷的拂塵。
“奴等叩謝陛下。”彩兒四人這才應聲唯諾起身姿,杵在原地不明就裡。
“奴這就去請小娘子。”倒是雲兒反應敏快,半晌徨恍,徑自側迎向李隆基揖禮道。請示罷,轉身便作勢邁上西閣門前的一長串石階。
李隆基夜間駕臨,毋庸置疑,定然亦是聞見江采蘋的笛聲,故才駕臨西閣。況且,雲兒留意見,李隆基的目光一直注目在閣階上方。而閣階之上,正為江采蘋的臥房所在。以此類推,當務之急,及早請見江采蘋,該是不錯。
這時辰,聖駕突如其來,總不可能是無端端路過。日間江采蘋才新封了才人,倘若今夜需侍寢,想必早該有人提前來通言聲。然,白日時候,既無人前來稟提,想是今夜亦輪不著江采蘋沾討御幸。是以,除卻聞笛而臨,雲兒一時間也忖度不出其它較為合妥的藉由。
而就在這時,閣內的笛聲,卻是戛然而止。
雲兒腳底瞬息隨之一滯,猝望眸當笛聲中斷的時刻,眨眼間竟同時熄了閣內燭光的西閣,剎那間不由怔愣住。
皎潔的月光下,李隆基神色微變,龍目遽邃。
龍心不悅,在場者自是意識見不妙,登時無不提心吊膽,一顆心懸岌在了嗓子眼處,上不得吐下不得咽,甚為忐忑之極,此刻卻又無人膽敢吭議。
周遭的氛圍令人窒息之餘,更為微妙,不堪言狀。
“朕,今夜留宿西閣。”少頃詭寂,李隆基此話一出,在場的人聞之,皆呈訝異之貌,相覷無語。
唯有高力士,眼底閃過一絲喜色,忙不迭上前道:“陛下,老奴這就去通傳江才人侍寢。”
捕捉見高力士邊說,邊連連暗遞了個眼神,採盈眨眨杏眼,率然醒悟高力士指示,遂立時跟向前:“陛、陛下,奴家小娘子怕是躺下了。奴、奴等立去為奴家小娘子梳妝,以待陛下入閣。”
聽採盈這麼一說,彩兒及月兒呆愣在邊上,方有些回神兒的從旁施禮道:“是,陛下稍候片刻。”
高力士察言觀色著李隆基,只見李隆基入鬢的長眉倏皺,心知不好,忙衝彩兒和月兒倆人打擺子,暗示二人莫再口無遮攔往下贅言。
宮牆之內,伴君如伴虎。禍由口出,本即不可亂多嘴。自古天子召妃嬪臨幸,豈有哪個婢子,膽敢從中阻妨,並讓天子站在門外耐等之事。更別提眼下這情景,叫人一見之下已然生疑,懷疑這西閣主奴上下,今夜是否是在故意逢場演戲,故才先行以笛樂勾引聖寵,而後又出此一招“將軍”局,意行欲拒還迎之理,肆圖吊足人的胃口。說白了,不過是在挖空心思的想要爭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