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那個晚上,是十歲的小古絲麗第一次聽見她的父母——這對自她有記憶以來從不曾紅過臉、拌過嘴的恩愛夫妻發生如此激烈的爭吵。即使……父親這次出門做生意的時間長了些,回來得晚了些,母親也不需要如此憤怒吧?可是,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十歲的孩子,雖說還不是完全具備成年人的思維,但也已經懂得很多事了。從睡夢中驚醒的小古絲麗隱約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於是戰戰兢兢地爬起來,跑到父母的臥室門口扒著門縫往裡看。
她從沒有想到過,自己眼中溫柔慈愛的母親竟會有著如此扭曲可怕的面容,更沒有想到,那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父親,因為就在她把視線投向屋裡的下一瞬間,母親手中的長刀便刺進了父親的胸膛!
父親慢慢倒下的身體上噴湧的鮮血,母親扔下長刀後淒厲瘋狂的笑聲,把一個十歲孩子純淨無瑕的心殘忍地打入了地獄。就在那一夜,那個無憂無慮、不識愁滋味的快樂女孩隨著她的父親一起死了,她和母親之間親密無間的感情也隨之死去,從此人在咫尺,心隔天涯,一次次程式化的交談後,各自轉身的那一刻便形同陌路。
“不,不會的,阿爸,我絕不相信你會背叛我和阿媽!都是阿媽不好,是她的暴躁和武斷毀了你,毀了我們曾經溫馨快樂的家,也毀了我所有的幸福!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我來承受這一切?”
林蔭深處,憶起往事的古絲麗捧著裝有父親髮絲的錦囊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安普拉人奉行水葬,說得更確切些,其實是水中的火葬,即把死者的遺體安放在竹排或木排上投入水中,再用特殊的燃料點火焚燒,讓死者的骨灰融入江河——因為安普拉族信奉的靈川大神是司水之神,所以他們認為水葬可以讓往生者的靈魂最快到達神主身邊,從而獲得順利的飛昇或是轉世。
正因如此,安普拉人死後是不會有可供祭掃的墳墓的,如果在世的親人需要留個念想,通常會剪下亡者的頭髮帶在身邊,平日時時取來觀看撫摸,寄託哀思。古絲麗的父親豪尼瓦是文沙族人,文沙人受漢文化影響深,也奉行土葬,但安普拉族的規矩是婚後男入女家,遵從女方的習俗,因此豪尼瓦死後也是被水葬的,如今留在這世間的唯有這縷青絲。
小時候,父親常常把她抱在懷裡陪她玩耍或是教她讀書寫字,記憶中,那個溫柔英俊的男人含笑凝視她的目光總是寵溺中寄託著深深的期望,而在某個時刻抬頭瞥向遠遠走來的母親時,那雙溫情的眼眸裡便會燃起一絲別樣的神彩,宛如瀲灩的湖水在被春日旭陽照亮後,暈開了一抹充滿生機的耀眼璀璨。
父親回頭時髮絲垂落,拂過她面頰的一瞬間,那輕輕的柔,淡淡的癢曾讓她感覺無比幸福,也在她天真純淨的幼小心靈中悄悄播撒下了夢想的種子:
“我將來也要找一個像阿爸這樣的好男人,做像阿媽一樣幸福的女人!”
童真的心願言猶在耳,美麗的神話,卻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留下的唯有一地血腥、一場噩夢和一顆支離破碎的心。為什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林中傳來的幽咽哭聲讓出來散步恰好經過此處的載淳心中一動。是有人在哭嗎?發生什麼事了?他往哭聲傳出的地方走近了幾步,卻在看到那片鑲著豹皮的鵝黃色裙角時詫異地頓住了腳步。
古絲麗?那個聰慧美麗、精明強幹,自信驕傲得如同蒼鷹鴻鵠一般的安普拉族大小姐,真的是她……在這裡哭得聲嘶力竭、儀態全失?
如果是別人,他或許會過去問問究竟出了什麼事,然而,這個人是古絲麗,憑他的直覺判斷,那應當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姑娘,不會喜(炫書…提供下載)歡別人看到她軟弱失態的樣子,況且,以她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是丟不起這個人的,所以,他還是不動聲色地退回去,裝作沒有看見的好。
就在載淳心裡這樣想著,腳下還沒來得及挪動的時候,古絲麗卻突然回過了身來。目光相接的那一剎,兩人都怔住了,四下的鳥叫蟲鳴彷彿突然止歇,天地間安靜得恍若虛無。
“古絲麗小姐……”
終是載淳先回過神來,正想為自己的冒昧出現道聲歉,古絲麗的臉已是唰的紅了,慌亂地抹著眼淚,她無地自容地囁嚅道:“你……你……你什麼時候來的?你都看到什麼了?”
“抱歉,我只是無意中經過這裡……”載淳故意移開了目光不去看古絲麗手忙腳亂擦眼淚的狼狽相,只是語氣輕淡地問道,“大小姐,你沒事吧?”
“我……我能有什麼事?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