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陳池放下手機,望著對面雪白的牆,從鼻腔裡緩緩吐了一口氣,網上都說這病沒大礙,明天等醫生查房後,他再去找醫生了解清楚。
他隨即回到病房,仍舊坐下。
病房裡密閉、安靜,有一種將人拖入夢鄉的吸引力。陳池直腰貼牆坐著,看著父親和母親,每隔一段時間,就用力眨眨眼睛驅趕睏意,如此又過了十幾分鍾,地鋪上忽然響起一陣響亮的手機鈴聲。
“喂。”從地上坐起來一個老阿姨,惺忪道,“要上廁所啦?前面沒有,要麼你打到別人手機上去了,是沒有,這個電話一響我就起來了。好好好,不說了,我馬上過來。”
老阿姨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從被面上抓了一件外套,麻溜地穿了袖管,也不扣上就站了起來,穿著拖鞋,腳步倒是放得很輕,徑直走向門口。
陳池條件反射般將腳往裡收了收。
“一個晚上要上幾趟廁所。”老阿姨嘀嘀咕咕地抱怨著推門出去。
門漏了一條寬縫,走廊裡傳來老阿姨踢撻踢撻的拖鞋聲,顯然是小快步往其他病房去。陳池先還不知道這是鄰床病患請的私護阿姨,這阿姨一夜還兼帶著照看幾個病人,此時便頗有點莫名其妙。
這麼一岔,乏累倒是去了,他感覺精神完全恢復了。瞅了一眼病房,他站起來,將門闔上。
“嗯……”
陳池忙回頭,那聲音聽著像他媽媽床上發出來的。陳松平早就起了身,彎腰湊在床邊,俯頭低聲道:“阿蓮,你怎麼了?”
汪彩蓮哼哼著,氣息虛弱:“有點幹。”
“那我給你蘸點水抹一抹。”
“媽。”陳池上前道。
“嗯?”汪彩蓮驚愕得要抬起脖子,竭力瞪出眼睛,盯住了陳松平後頭突然多出來的這道黑影,“池兒?池兒?”
術後的氣息本就軟綿,接續不上,再加上這驟然的震驚,汪彩蓮的聲音就像大喘氣,急得陳松平連忙放下水杯,回頭撫著汪彩蓮的被面,解釋道:“松安給陳池說了你住院,他就買了機票過來了。”
“媽,你感覺怎麼樣,被剛才的聲音吵醒了?”陳池的聲音比陳松平清醇,好認極了。
兩道高壯的黑影排排著罩在病床上方,汪彩蓮喃喃地不敢置信,著急地把那隻能活動的右手努力伸出被面,摸向陳池。
“手放進去,放進去。”陳松平阻止道,“別凍到了,我給你拿水潤一潤嘴。”
陳池合掌包著汪彩蓮的手,許是心理作用,他覺得媽媽的手虛飄飄的,一點力氣都似沒有,瘦削了不少,這使得他越加小心翼翼。“爸,我來給媽喂水吧。”他請求道。
“黑燈瞎火的,你看不清,你也不熟悉。”陳松平絮絮道,“你媽現在喝不得水,只能拿根棉籤蘸溼了給她嘴唇上抹兩下。”
汪彩蓮醒來有點嘔逆感,又口渴,周身都不舒服,此刻卻歡喜得什麼都顧不上了,真猶如在做夢一樣,一覺醒來,大半年沒見過的兒子就在跟前了,她顫顫地摸著陳池的手,埋怨著:“池兒,你來幹啥喲?媽媽一點事都沒有。”
陳池這時候格外想得周到,怕他冷不丁回來,讓媽媽反而疑心病情輕重,沒事疑出有事來,便輕笑道:“媽,我聽到你開刀了,嚇死了,結果爸跟我說只是一個小手術。你們一開始跟我講明白就好了。”
“你看看,我一個小毛病,就把你弄得不安生呢。”
“有話都天亮說。”陳松平打斷母子倆,“都再睡會兒,別人家還在睡呢。”
老阿姨適時進來,瞧見汪彩蓮的床位邊圍了兩人,當即好意問道:“怎麼了?病人醒了?”
“想喝水。”陳松平答道。
“手術後第一夜是難熬的。”阿姨同感道,麻溜地脫了鞋踩上地鋪,寒暄道,“小夥子是你家兒子啊?”
“哎。”
陳池倒是驚奇,他進來時,這地鋪阿姨睡得極安穩,卻原來什麼都注意到了。
“你家兒生得好啊,半夜裡趕到醫院來看媽。”
“他平時在外頭上班,知道了他媽開刀,連夜請假來的。”
“哎呀呀,你們夫妻真是生到了好兒子。”老阿姨嘖嘖又讚了一遍,卸了外套,被子一卷躺下了,不出兩三分鐘,呼吸聲聽著竟然勻長了。
陳池依舊靠牆坐在四方凳上,他沒好意思朝旁邊的地鋪瞅,心中極佩服這阿姨雷厲風行的睡眠。病房裡又恢復了安靜,他的眸光罩著病床和躺椅,盤算著明後的安排,漸漸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