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阮爺看人就像看鏡子,以為鏡子裡看見的就是全部……”她慢慢合上眼,聽見他哼了聲,心裡安穩了,睡意轉濃。
夜風吹來,他的衣袍不停被某樣東西騷擾,他伸出手摸索,摸到又細又長的……頭髮?她的?這麼長?她沒紮起頭髮就逃出客房了嗎?
不知為何,心頭遽跳。連忙斂神,腦中卻不受控制地想起田世伯說她髮尾五顏六色的,不知沾了多少顏料……五指勾拳,將她的髮尾掌握其中。
這女人……明明只是畫師身分,何時竟不經他允許,這麼地跨前接近他?心頭不快,卻沒有將她推開,怕她一醒來又說著讓他滿肚子火氣的輕浮話。
他閉上眼。不用猜也知道若此時他在屋內休息,依她無賴的性子,一定會賴進屋內,鬧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窘境!真不知她是真怕鬼怕到來找他擋鬼,還是故意來鬧他!她這種自私自利的人啊……他就是看不順眼!思及此,不由得鬆開手,任她髮絲亂飛揚。
他凝神專注,當作肩頭沒有人靠著,當作身邊坐的不是女人,而是二郎。
只是,夜風陣陣,帶出她身子的香氣,糾纏著四周,連帶著他也被迫聞了一整夜,久久不散……
“少爺,我幫你更衣吧。”
“……不,房裡有人,不方便。”壓抑的聲音飄飄浮浮的,攬進她的夢間。
哎啊,果然一語成讖!竟然一整個晚上都夢到他,反而沒再想到那個綠衣鬼……他簡直像門神,將惡鬼驅離她的夢境之外。
“杜畫師在睡,不會瞧見的。少爺,你一向愛乾淨的。”是鳳春的輕聲細語。
鳳春啊……大好的青春都耗在他身上,他卻沒情沒義,真是吃虧;要她,她一定死巴著他不放,至少也要從他身上撈回實質的報酬才是。
“那就晚點叫二郎換。鳳春,府裡頭有沒有十五、六歲的少年?”
“十五、六歲?沒有啊。”
“府裡一定有這個少年。你仔細想想,這幾年有沒有買下哪個賣身的孩子?”他肯定的口吻,讓杜三衡掀了掀眼皮,透著眼縫瞧見有個男人的背影又直又挺的。
這背影跟她爹的完全不同。她爹的背雖寬厚,卻像隨時會消失一般;她的爹信鬼神,而這曾當過宮的阮臥秋卻從不信……
也許昨晚毫不考慮地向他求助,正是知道他不信鬼神,藉由他的嘴,讓自己也跟著堅信世上沒有鬼神之說吧。
“啊,難道是他?”
鳳春狀似自語,他耳尖立刻問:
“誰?”
“……是小小姐身邊的一個奴才,六年前來的。因為少爺不喜外人接近,所以他一直留在小小姐身邊做事,很少出冬樓。”
“這府裡就他一個少年?”
“是,再也沒有其他的了。”
“二郎,去把那孩子叫來。”
“少爺,你叫他做什麼?他已經孤苦無依了,你要辭退他,那可是很沒良心的事啊!”
“要你去就去,由得你在這裡多說話?”他開始怒了。
這人,真是動不動就發怒啊!
她慢慢閉上眼,聽見二郎的腳步聲離去,接著鳳春像在打理房內房外的一切。
“少爺……這書……這書是你的嗎?”鳳春脫口,撿起長椅旁的書。
“擺在我這裡的,不是我的難道還是你的嗎?收起來便是!”
“啊……好。”鳳春極為尷尬地將這本《花妖傳》放進書櫃裡。就算她不曾看過,也知道這本《花妖傳》是時下最流行的淫書。八成是小二買來唸給他聽的,可是就算少爺有興趣聽上千百遍,也實在無法靠淫書繁衍後代啊……思及此,心裡更堅定早日替他找妻子的打算。
腳步聲遲疑緩慢地走到床邊。杜三衡張眸,瞧見他一臉若有所思,半垂著眼“看”著她。突然之間,他摸索著床緣坐下,對她伸出手──
她瞪眼,看著修長的五指落在她的頰面,然後他眉頭深鎖,沿著她的頰面摸到鼻樑,再慢慢移上眼,她連忙閉上眸,感覺那手指在她眼皮下游移,最後才收回。
如果盲人藉著摸臉,就能勾勒出一個人的長相,那她一定五體投地甘拜下風。
他的臉龐流露出惱意,像漫不經心地輕聲問:
“鳳春,杜畫師生得什麼模樣?”
“杜畫師?”鳳春訝道,沒料到自家主子竟然對她的長相有興趣。“她……跟她的聲音相比,她長得不算好看,可也不醜。”
“這麼含糊?”他喃著:“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