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了?或者時間化作空間;使往昔變得窄小?其次是院子裡過分安靜;幾乎沒有人———當年它可是非常熱鬧的。
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推著腳踏車出來;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哐的一聲將腳踏車提過院門的門檻。
右邊的平房前面;一個女人在兩棵大樹間拉著的鐵絲上晾被子。一面晾被子一面拿眼睛覷我。
父親的房子門窗緊閉;那門窄小得令人生疑。但無須懷疑;當年我用鉛筆刀刻畫的一個小人兒猶在;只不過刻痕已經暗淡;變髒了。
我瞄準那小人兒;用右手指關節在上面叩擊。
就這樣敲了好一會兒;門後終於有了一些響動。
啊;我的老父親趿拉著拖鞋來開門了。我告訴自己;無論父親多麼老邁都不要吃驚呵。可門開啟後;我還是驚訝不已;萬萬沒有想到;門後站著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少婦。套著一件寬大的男式圓領汗衫;下面是一條印花睡褲;滿頭的捲髮器搖曳。
少婦面頰浮腫;眼睛裡的一絲驚愕瞬間轉變成了厭惡:“你找誰?”
我怯生生地問:“請問羅家生在嗎?”
“不認識!”說著少婦就要關門。
我心裡想;這門一旦關上;就再也打不開了;我的父親就永遠地被關在了後面。情急之下;我伸出一隻腳;插在門扇與門框之間;問少婦道:“這裡是羅家生的家嗎?”
“不是!”少婦說;又要去關門。
我稍一猶豫;腳縮了回來;那門便在我的眼前重重地關上了。
院子裡的那個女人這時已經晾好了被子;手裡拿著一柄“爬山虎”在被子上面噗噗地拍打。空洞的響聲在四周迴盪著。我在平房前面徘徊了幾步;最後鼓足勇氣;再次返回去敲門。
這次門開得很快;就像那少婦關上門後就一直站在門後。她不無憤怒地看著我;頭上的捲髮器互相磕碰起來。
“我想問一下;羅家生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這裡沒有姓羅的!”然後砰的一聲;門又被關上了。一句“二哥!”隨著空氣被從門縫裡擠出來。這回;我再也無法領會它親切的含義了;意義分明;是在說我是不受歡迎的鄉巴佬。
我走出四十八號大院。一面走一面心有不甘地回頭張望著。邵娜蹲在路邊的一根水泥電線杆下面;看見我;站了起來。我告訴她說:“我爸不住在這兒了;也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了。”邵娜沒有答理我。她的臉色蠟黃;表情似乎非常痛苦。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我問。
邵娜沒說話;轉過身去就走。我只好跟在她後面。現在又變成她領著我了。
“邵娜;你到底怎麼啦?”我再次問道。
她突然就停了下來;和走的時候一樣突然。
“叫你不要去;你不聽!”邵娜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的心裡一陣發毛。
她的反應不可能是因為在生我的氣;肯定是有別的原因。我脫口而出:“我爸他怎麼啦?”邵娜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十分柔和;臉龐發亮;就像夕陽一樣地映入我的眼中。那是一種純粹、深入而又如此遙遠的關切之情。從邵娜嘴巴里說出來的話卻乾巴巴的:“羅伯伯兩年前就去世了。”
“是吧。”我說。
42
車到夢安時已是傍晚;沒有班車去成集了。
即使有班車;我也不會馬上就趕回去;因為已經答應了邵娜;要去縣知青辦開那個證明。離開南京以前;邵娜曾對我說;辦回南京現在已經不是我的事了;而是她的事。如此一來;我反倒是有了一些動力。想起自己千里迢迢地前往南京;不也是因為繼芳嗎?這是兩個給予我動力的女人;或者說是左右我行動的女人;以前如此;現在仍然如此。
我在繼芳生銀針的時候住過的那個小旅社裡登記了一個床位;脫了鞋就上床了。房間裡的燈一直亮著;同住一屋的人進進出出;但我並不覺得受到了打擾。比起在南京住招待所的單人房間;我心裡踏實了許多。我想起了父親;有些難過;但也不是那麼難過。最讓我難過的是想見而沒有見到他;幾乎見著了;但終於還是沒有見到。
邵娜說我父親兩年前就去世了;就好像說的是另一個人;和我想見而沒有見著的不是同一個人。一個已經去世;另一個則不見蹤影、無處可尋。這是一回事;又不是一回事。自打七年前在老墳地我對父親三鞠躬後;他就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的人是不會再死的。如果我不去南京;就不會有這檔子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