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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楊修毫無掩飾的評論,劉協沮喪地垂下雙肩:“你們說得對,也許我真的沒有成為中興之主的資質。我太軟弱了。”
楊修眉頭輕抬:“軟弱?錯了!你若是把不忍殺生的信念貫徹到底,那也是一種堅定。”他豎起修長的指頭,在劉協面前輕輕擺動兩下,用教訓的口氣道:“我告訴你,真正的軟弱,是不知道自己意欲何為,首鼠兩端,渾渾噩噩。”
劉協有些茫然地看著他,不太理解他的意思。楊修道:“比如呂布呂奉先,你覺得他軟弱麼?”
“飛將軍的勇名,我在河內可是聽了太多。”
“可他這麼多年,到底做了什麼有意義的事情,你能說得出來麼?”
“呃……”
楊修早知道他會遲疑,指頭輕輕在虛空中點了點:“究竟是佐董卓篡漢還是扶王允興漢,他不知道;究竟是奪曹公兗州以取中原,還是佔劉備徐州以行割據,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安居袁氏兄弟麾下做個名將,還是收服張邈、張楊,成為一代霸主,他還是不知道。呂布來中原這幾年來,仗是打了不少,卻沒有一個明確目標,抓到什麼就是什麼。他忽而是忠臣,忽而是逆臣,忽而是名將,忽而又是軍閥——這種缺少定見的人,空有匹夫之勇和西涼大眾,沒有半點信念與規劃。才是真正的軟弱!”
這個觀點卻是劉協從未聽過的,他正欲開口詢問,楊修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起來:“你道漢室何以衰微至斯?是忠臣無能、能臣不忠,還是桓帝昏庸、靈帝闇弱?錯了,這些只是表徵。漢室自和帝以來已有百年,所作所為,根本就是一個大號的呂布。一大堆幼帝,好幾家外戚,再加上層出不窮的宦官與族黨,朝政就在這幾極之間來回擺動。再堅固的房屋,也經不起如此折騰。”
楊修很像是一個經塾的先生,背起手來對唯一的一個學生循循善誘。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個仁德或者冷酷的皇帝,而是一個堅定不移的領導者,他的意志必須硬逾金鐵。我猜那些蠢女人會跟你絮叨,說什麼要冷酷無情、要捨棄道德與節操。我告訴你,這些全是廢話。你若是陡然變得和先帝一樣,我反而會擔心——你今天變,明天可能也會變,變,就充滿了變數,這絕不是我們想要的。”
劉協被這一連串鏗鏘激烈的言辭打蒙了,他忍不住反問道:“那你想要什麼?”
“又錯了!不是我想要什麼,而是你想要什麼。”楊修伸出手來,按在自己胸口,五指慢慢屈張,做出一個掏心的動作:“把你自己潛藏的慾念,從這裡揪出來,然後貫徹到底。這就是你的責任。先帝如何,已經不重要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風格,勉強你也學不來。只是你要記住一點,今日你做出抉擇,從此便要一條路走下去,走到黑,走到盡頭。沒有讓你改弦易張重新再來的機會。”
劉協盯著楊修,心中跌宕起伏。這個人年紀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有著如此清晰的思路和信念,他的言論句句聽起來都離經叛道,卻蠱惑人心,像一把犀利的直刀挑開皮肉,直刺心肺。
而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呢?
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還是牽黃狗出蔡城修黃老之道怡養天年?是出世?還是入世?是興復漢室?還是做一個隱士?
劉協發現,楊修早就把他看透了。在來許都之前,他就是一個“呂布”,根本沒有明確的人生目標,只求安穩過日子。真劉協的死亡,賦予了自己一個沉重的責任,同時也給了自己一個清晰的奮鬥目標。
劉協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我可以留下來,但我不希望你們只把我當成一個傀儡,瞞著我做事。”
楊修哈哈大笑,輕鬆地晃動手腕,彷彿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那些蠢女人總是藏著掖著的,生怕被人抖落出全部家底,太小家子氣了;我父親老了,腦筋已不大好用。我一直在勸他們,若要讓你擔當這麼嚴重的責任,不坦誠一點是不公平的。下注嘛,自然是要雙方相當,才有賭頭。”
“我只想知道,你們憑什麼與曹氏對抗?”
一直到現在,劉協才有機會把自己心中疑問一吐為快。之前伏壽總是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只推說時機成熟自然知道。他無論如何推想,都難以想象出以如今漢室之力,既無兵將,也無資財,靠著這幾個嬪妃寡婦、廢臣假帝,該如何才能打破這副曹氏枷鎖,一飛沖天。
楊修似乎早預料到他有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