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呢?自己明明是……可牆是真的,摸一把涼涼的;青草、智新是真的,一個正在打鼾,一個正喃喃地說著夢話。卓守則說不出的驚訝和憤恨,抱起智新又一次向門外走去。然而剛一出屋,一團濃霧便撲面而來,把他裹成一團並且抬離地面——卓守則這才意識到,方才那“軟綿綿”和棉絮似的東西竟然就是濃霧。濃霧裹浮著卓守則在院子裡打了幾個飄忽,隨之輕輕一悠,就把他悠回到屋裡了。驚訝變成了震怒,氣憤變成了惱恨,卓守則不要命似的還要開門,門卻被濃霧死死地扣住了,跟上了鎖似的扣住了。門打不開就推窗。狠力地推、沒命地推。窗好歹被推開了,可沒等卓守則把腦袋伸出窗外,一陣霧號卷著一團濃霧忽然衝湧而來,把窗砰地關死了。卓守則猛力地推著、撞著、踢著、砸著,然而把雙手、雙腳和膝蓋、肩膀全用上了,那窗依然鋼打鐵鑄似的沒有一點聲響。
卓守則失聲悲號:龍兵爺呀,卓家連死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渾渾噩噩過了大半月,那天卓守則正澆著芸豆,鄰居家的孩子跑來,說是十八里灘那位章大仙在街上見了智新一面,就非要跟他說幾句話不可。章大仙是當地一位奇人,隔著三輩祖上一位先人曾是聖子山道觀的創始人。他測流運興衰,看風水禍福,查病祛痛,成了很受群眾歡迎的人物。聽說章大仙找,卓守則認定智新惹了禍,來到街上便一個勁兒地賠著笑臉,說孩子是個呆子,請章大仙千萬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呆子?你說這孩子是個呆子?”章大仙把手一拍說,“你聽好了,這是個大命人。大命人你懂嗎?”
卓守則認定章大仙說的是反話,是有意戲弄自己玩的,便回道:“大仙說得太對了!他的命實在是大得沒有邊兒啦!”
章大仙說:“我說的是真話。從相貌上看,起碼是你和你的上幾輩沒有人能夠相比的。”
卓守則說:“我知道了,肯定是不至於被槍斃和活埋就是了!”
章大仙並不生氣,說:“我說的是二十年以後,信不信由你。”他打量了卓守則幾眼又說,“你這個人財運不錯,看來將來可能成就點事兒。”
這是有生以來卓守則聽到的最美妙最動聽的一句話,他的嗓子裡卻忽地湧起幾句罵祖宗的話,但他還是咬住了,說:“行,我要是真發了大財,第一個謝的就是你大仙了!”
“這可是你說的。”章大仙雙手抱成一個太極圖,朝卓守則揖了揖,飄然而去。
“大命人……財運……”眼看章大仙走遠,卓守則忽然以難得粗野的語調罵起來,“我操他個大命人啦!我操他個財運不錯啦……”
活,比死了還難受;死,比活著還要難。渾渾噩噩三年過去,忽然一天,四叔的那個被過繼到一百里之外的兒子卓守禮,拿著一份報紙找到卓守則,說上邊有了新精神,階級鬥爭不許再講了,卓家以後也可以像別的人家一樣生活和勞動了。這把卓守則嚇破了膽,先是捂著耳朵不聽,接著奪過報紙撕了個七零八落。再接下來拿出比罵“大命人”和“財運”還要粗野的腔調吼道:
“我看你小子是找死!放你媽的狗——臭——屁——”一夜朔風,吹滅了海牛頂上那片燒紅了大半個秋天的火焰;一連幾場大雪,把滿山的柿子樹變成了一株株披堅裹甲的玉樹瓊枝。樹白了,山白了,天白了,除了海之外的整個世界都白了。白成了一種時尚,一種霸道,一種歡樂和刺激。
從昨天下午卓守禮就一直嚷著要上山打兔子去。二十二歲生日剛過,臉上長著青春痘,胸前和胳膊上長著肉疙瘩,看著滿山的大雪,卓守禮心裡不癢才是怪事。卓守則的心卻不那麼容易癢了,然而天剛放亮,先是門上一陣冰雹似的“咚咚咚”,接著是“哥!快起來!該走啦!”他不覺就動了心,把青布棉靴換成了豬皮綁子。卓守禮從一百里以外回村已經三個多月,卓守則不得不相信世界發生了鉅變,罩在卓家頭上的“緊箍咒”已經不存在了。
從村外一道斜坡上山,來到半山腰的一片松林時,兩人發現了雪地上的一串腳印。卓守禮瞅了幾眼說:“是兔子,沒跑遠!”順著腳印追上一道雪崗,兩人果然發現山坳的野地裡,一個黑影正在一蹦一跳地向前運動。
“行了,今兒晚上就指望它下酒啦!”
卓守禮土槍一提向前奔去。土槍裡裝的是鐵沙子。鐵沙子大的像大豆小的像小豆,一扣扳機,出去就是一把鐵扇子、鐵掃帚。兔子在雪地裡只能一蹦一蹦向前跳,恰好為土槍提供了機會。卓守禮追到離兔子不過五十步時,把身子向地上一趴,把土槍一舉一託,瞄了瞄準兒,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