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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過一七八九年以來一次次席 卷全國的革命風浪的吹打,如今只剩下劫後的餘痕。邊條街上的鋪面既不像小店也不像貨 棧。熱衷尋訪中世紀文物的人會發現這裡的一切跟上一輩的女工習藝工場一樣簡陋樸實。低 矮的店堂既無貨攤也無貨架和玻璃櫥窗,進深很大,裡面陰暗,內外都沒有一點裝璜。大門 分上下兩截,門上很不講究地釘上了鐵箍、鐵鋦;門的上半截往裡開著,下半截裝有彈簧門 鈴,不斷地被人推進推出。空氣和陽光從門的上半截往裡灌,或者透過氣窗、天花板和矮牆 之間的空檔進入店堂,半人高的矮牆上面有便於裝卸護窗板的滑槽,結實的護窗板清早卸 下,傍晚裝上之後再用鐵閂鎖得嚴嚴實實。這矮牆是用來陳列商品的,但是決沒有為招徠顧 客而精心佈置。陳列的商品按經營物件的不同而不同,無非是三、兩桶食鹽和鱈魚,或者幾 捆纜繩和帆布;樓板的橫樑上掛幾束閃閃發亮的黃銅絲,靠牆放一溜金屬的酒桶箍,或者在 幾個架子上擺出一些布匹。進去看看?一位青春煥發的白淨姑娘,裹著潔白的圍巾,露出通 紅的手臂,應聲放下正在編織的活計,忙向後鋪叫她的父母;這時店東就會出來聽你吩咐, 態度或冷淡或殷勤,或有問必答或愛理不理,全憑店東不同的脾性。成交的也許不過是兩個 銅板的小交易,也許是高達兩、三萬法郎的大生意。你還能見到專做橡木板材生意的老闆坐 在店堂門口,繞動著大拇指跟鄰居聊天;表面看去,他不過有些做酒瓶架的劣質板條,但是 在碼頭那邊的木工場裡,他的貨源足以供應安茹地區一切箍桶作坊的全部用料。遇到好年 景,他能算出箍桶匠們總共需要多少板材,計算之準確,誤差不超過一兩塊板材。一天陽光 能教他發財,一場惡雨能讓他虧本。半天之內板材市價能跳到十一法郎或跌到六法郎。這一 帶跟都蘭地區一樣,氣候的陰晴決定市場的盛衰。種葡萄的、有田產的、木材商、箍桶匠、 客棧老闆、船行老大,都眼巴巴地盼望晴天;晚上睡覺時唯恐天一亮就聽說夜裡上了凍。他 們既怕颳風,又怕下雨,更怕天旱,只盼雨水、雲彩和晴暖的氣候能隨人所願而適時地降 臨。晴雨表讓人時喜時憂,一會兒使人緊鎖愁眉,一會兒又教人笑逐顏開。這條街是索繆城 裡的“大馬路”。“好一個金子般的天氣!”這句話促動整條街上家家戶戶都扳著手指算 賬;人人都會跟鄰居說:“老天爺下金雨了!”他們心中有數:一道陽光,一場時雨,會帶 來多少好處。在晴朗的季節,每逢週末,儘管還沒有到中午,你就別想買到一文錢的東西。 這裡講信用的生意人也都有自己的葡萄園、自己的田地,他們需要趁著好天氣到鄉下去忙上 幾天。所以,買東西和賣東西,收支和盈虧,他們早都算計周全;平日裡生意人儘可以把十 二小時中的十小時用來說笑聊天,沒完沒了地發表高見,飛短流長地傳遞閒話,窺探隱私。 誰家的主婦買回一隻竹雞,準有人要問她的丈夫:燉雞的火候是否恰到好處?誰家的姑娘在 視窗探一下腦袋,決躲不過一幫又一幫閒人的眼睛。總之,誰的內心都幾乎坦露在光天化日 之下,連黑乎乎、靜悄悄、讓人無法看透的深宅大院,也遮不住半點秘密。人人幾乎都永遠 像生活在露天一樣。家家戶戶都在大門外吃午飯,用晚餐,拌嘴鬥氣。路過這裡的外鄉人被 他們品頭論足,挨個兒分析。從前,到內地來的人總不免挨家挨戶地受到取笑,由此而產生 一段段故事;擅長編制市井笑料的安茹居民也從而獲得“牛皮大王”的美名。老城區像樣的 舊宅都坐落在街道的高處,原先這都是些當地頭面人物的公館。我們要講的故事就發生在這 樣的一所淒涼舊宅中,這些房屋在法蘭西淳樸民風日益衰微的今天,只成了世道人心還樸實 的舊時的遺物。順著這條古色古香的曲折街道一路走去,連最不足掛齒的小東西都能喚起你 思古的幽情,整個氣氛使你不得不浮想聯翩。你會發現有一處拐角相當陰暗,格朗臺先生的 公館的大門就龜縮在這凹處的中間。倘若不跟你說說格朗臺先生的身世,你就無法領會在內 地把誰的家稱作公館該有多大分量。

①亨利四世(一五五三—一六一○):納瓦爾國王,信奉新教;一五八九年襲承法蘭西王位,為便於治國,於一五九四年皈依舊教(天主教),並倡導寬容。

格朗臺先生在索繆城裡頗有聲望,凡在內地只住過幾天或者根本沒有住過的人難以弄清這種聲望的前因後果。當地還有人叫他格朗臺老爹,不過這麼稱呼他的人大多年事已高,人數日益減少。他在一七八九年的時候,是位相當有實力的箍桶匠,能讀能寫,善於算賬。共和政府在索繆地區拍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