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是與羅翔飛同樣級別的領導幹部在一起私聊,說說也無妨。或者馮嘯辰自己在宿舍與同級別的底層幹部交流,也是可以的。一個下級向上級這樣直言不諱,就有些犯忌了。
羅翔飛注意到了田文健的眼神,他微微搖了一下頭,示意田文健不要干涉,然後對馮嘯辰說道:“小馮,那麼依你的想法,我們該如何做呢?”
馮嘯辰道:“我們國家雖然是後進國家,但我們有自己的優勢,那就是全國一盤棋的經濟管理體制,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我們稱之為體制優勢。我認為,我們應當糾正裝備製造業只是為一線服務這種觀點,轉而提出一線企業為裝備製造業提供支援的政策取向。簡單說,就是把過去下游拉動上游的模式,轉化為下游推動上游的模式。”
“這個說法倒是有趣,你來說說,拉動和推動,是什麼區別?”羅翔飛微笑著說道,同時自己也鋪開一張紙,準備記錄了。
馮嘯辰道:“我舉個例子來說,就12立米挖掘機而言,一開始是露天礦提出需求,企業就著手研製。在這種情況下,企業的需求是由一線生產部門拉動的,露天礦是專案的主體,企業是被動的客體。如果企業研製出來的產品得不到露天礦的認可,露天礦轉而尋求從國外購買裝備,那麼企業前期的投入就會全部沉沒,無法收回。”
“嗯,的確有這個風險。”羅翔飛道。作為參與了12立米挖掘機研製專案的領導之一,他非常清楚國產12立米挖掘機目前面臨的危機。幾家大型露天礦對於國產裝置頗有一些微辭,希望更多地使用進口裝置。三部委聯合組織開發的大型挖掘機、大型電動輪自卸車等裝備的工業實驗遭遇了很大的障礙,許多礦山都以種種理由拒絕接受這些裝備的實驗。這個問題如果處理不好,的確會像馮嘯辰預言的那樣,研製出來的國產裝備最終以失敗而告終。
對於礦山方面的想法,羅翔飛也是能夠理解的。國產裝備效能上不如進口裝備好,質量更是不夠穩定,在生產中“掉鏈子”的情況屢屢發生。礦山那邊也是有生產任務要求的,人家沒有理由替裝備製造企業去當這個試驗品。
生產裝備的企業與礦山都是國家的企業,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些礦山的級別甚至比裝備企業更高,在上級主管部門那裡有更多的話語權。人家不想要國產裝備,裝備企業也沒有辦法。即便是羅翔飛,有時候也不得不低三下四地去與礦山方面溝通,懇求他們給國產裝備提供一些機會。倒是孟凡澤這種部級領導還有些權威,有時候說句話,礦山方面也只能服從。12立米挖掘機能夠找到礦山進行工業實驗,其中有很大程度是孟凡澤的功勞。
馮嘯辰繼續說道:“改拉動為推動,核心就是把裝備製造業的地位由從屬轉為主導。國家應當明確裝備製造業的發展是國家的核心利益,而礦山是為裝備製造業提供市場的客體。國家給露天礦下撥資金,應當明確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應當用於採購國產裝備,要強制規定大型礦山中國產裝備所佔的比重,這樣裝備製造業才能放手大膽地開展研發工作,提高裝備製造水平。”
“可是,現在這種模式下,咱們的裝備製造業也同樣製造出了12立米挖掘機,與你說的模式有什麼不同呢?”羅翔飛反駁道。
馮嘯辰道:“區別很大。比如說,12立米挖掘機的主機廠是北寧省林北重型機械廠,他們雖然生產出了挖掘機的樣機,但在生產過程中,並沒有形成完整的工藝檔案,也沒有開發專門的工藝裝備。許多部件的生產都是採取近似於手工生產的方式,沒有開展大批次生產的意識和準備。這就說明,他們在開發和生產樣機的時候,並沒有達到‘放手大膽’的程度,而是時刻準備著專案中止,他們再重新回到原來的產品生產體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