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沒有。
也是,公主對待一個奴婢,要麼殺,要麼赦,而在紀姜眼中,她陸以芳似乎連一個奴婢都不是。對於陳錦蓮,她都肯捨出憐憫,卻全然漠視了她。
而因她的漠視,宋簡問責她的意思,也一道沉入眼前那汪寂寞幽深的水裡。
陸以芳突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意義何在呢。宋府幾年,夫妻幾年,她究竟是誰啊。
“夫人……您求求爺,奴婢……奴婢錯了……奴婢願受杖責,只求爺奴婢留條賤命,奴婢以後一定好好侍奉臨川公主,奴婢……”
人之所求,真的全然不一樣的。
人的命數也全然不同,當年青州府衙前,即使懷著滔天的仇恨,宋簡也沒有殺紀姜,然而,今日在陸莊,陳錦蓮這個人女人,卻連宋簡一分一毫的憐惜都得不到。
陸以芳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沿著石階走上去,靜靜地行到宋簡身旁。她屈膝跪下來,彎腰將身子深深地伏下去。“爺,您給她一個痛快吧。”
宋簡目光定在幽花滿地的門口。
她與紀姜之間,原本就有很多不為人識的默契,以至於她不需過多的說什麼,他也能感受到紀姜刻意的疏離。宋簡平生第一回 在女人身上感受到無解的惶恐。若她是宋意然,陸以芳之流,也許罪人的性命刻意彌補她的仇恨。
可是,她是紀姜啊,她是那顆孤獨耀眼的明珠。她的愛和恨上,都蒙著一層隱忍的膜。那是她的氣度,那也是消磨她的風和沙。
宋簡捏不住她心中的恨,又談何補償呢。
他想著,緩緩收回目光。
園中的人都望著她,陳錦蓮艱難地半撐著頭,淚水把她臉上的妝脂都衝化了,醜陋地膩在臉上。宋簡仰起頭,雲間燕鳴,一聲一聲地傳來,幼燕欣悅,老燕焦惶。
“杖斃吧。”
他口中冷冷地吐出這三個音。
陳錦蓮的頭絕望地垂下來,恐懼席捲而來,她渾身不自覺地亂顫,然而,她真的害怕這個男人,以至於他讓她死,她都不敢開口直接去求他。
行刑的人抬起她的頭,把堵嘴帕子塞了回去,她含著淚咬下,她明白,宋簡不喜歡聽她哭鬧。臨死之前,這個可悲的女人,用最後一點對男人的關照寬慰自己。
杖棍從新落下。宋簡發了話,執杖的人也不想她再受過多的苦,頻率極快,几杖全部落在她背脊的要害之處。不過兩三杖。她口中的白絹就被鮮血染紅了。身子抽搐了幾下,終於不再動彈了。
“拖走。”
她被從刑凳上拖起來的。
宋簡頭也不會地從她的屍體旁走過,往院門外去了,當真一眼的憐惜都沒有舍給她。
她被從刑凳上拖起來,人們卻發現,她的手緊緊地摳著宋簡的那件袍衫,指甲割破了衣料。
陸以芳想起一年以前,紀姜生死一線的那一夜。她也是那樣捧著宋簡狐裘在西桐堂外跪了一夜。從頭至尾,她痴情,軟弱,美麗,愚笨。
真似一件衣服。
“帶出去埋了吧,就用這件衣服裹著她。”
***
深情只能付與一人,而後則如奔流之水,不至汪洋不復還。
也許認清自己的深情,人們要冷漠地並肩走很長一段路,也會為了其他的執念去殺伐和爭奪。一方認清之後,另一方卻已被傷得體無完膚。
陸莊靜謐的春夜,白水河的支流繞過春田,油菜正開得好,農人提燈行過,晃出一道一道金色的虛像。
紀姜不肯見宋簡。
門鎖落在裡面,宋簡立在門口的懸燈上的,望著眼前鎖閉的門。
半年多以前,他讓樓鼎顯在她的門口掛上了一把鎖,那個時候,他恨紀姜,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怕她。怕她磊落的“陰謀”,怕她對整個帝京政壇的洞悉,也怕她對自己深刻了解,就好像公主府中的棋局一樣,宋簡似乎永遠都贏不了她。
而恨的則是她那顆藏在大齊大山大水之中的心。
她太複雜了,她永遠也不可能像陳錦蓮那樣追逐他,仰望著他,跟在他的身後,享受他帶來的榮華和庇護。所以,他只能鎖住她。
然而,今日那把鎖落在了房門的裡面。
七娘端著的茶走入院中,見宋簡沉默地立在門前。猶豫了一陣,還是行到他面前輕聲道:“夜深了,大人還是去歇吧,殿下為孩子傷心過度,這幾日也該留給她靜靜。”
宋簡垂下眼,喉嚨裡“嗯”了一聲。
側頭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