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可是真有了你又捨不得拿掉,不如不讓他有,薛彩雲若有所思地問,您的意思是……這時主任抖開包袱:帶環兒呀!
薛彩雲說已經帶了,主任面露喜悅,握著她的手說,小薛,感謝你對組織工作的支援,你是一個純粹的人,是一個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人,是一個和低階趣味揮手告別的人。然後迫不及待掏出牛皮本工作手冊,翻到其中一頁,在上面的兩個半正字後面又添了一筆,自豪地說,自計劃生育實施以來,我街道已有十九名婦女相繼帶環,向組織表了決心,你是其中之一,希望你今後好好帶環,定期檢查,以防萬一,為我街道乃至全中國甚至所有還生活在第三世界國家的婦女樹立榜樣。
主任一口一個婦女地叫著,讓薛彩雲很不適應,她暗自納悶,頭幾年我還過兒童節呢,怎麼現在就成婦女了,這麼說以後要過婦女節了。
主任問孩子叫什麼,薛彩雲搖搖頭,說還沒想好,不想取太俗的名字。主任說,取名字的學問可大了,一定要響亮,還要有時代特徵,我看就叫楊帆吧,讓他在社會主義改革開放的春風下揚帆起航,乘風破浪,永不停息,為我國國民生產總值在下世紀中葉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而努力奮鬥。薛彩雲說好,我聽組織的。
於是楊帆有了名字。後來他上了中學才知道,身邊叫楊帆的人太多了,光他們學校就有仨,經常聽見有人罵別的楊帆:楊帆……這時候他深感中國人想象力匱乏,取名字缺乏創造力。
主任還說,婚後你的思想覺悟有了很大進步,這和組織的教育是分不開的,當然也有你自身的努力,經組織開會決定,今年你的家庭被評為五好家庭,等元旦一過,就掛牌。
薛彩雲六月底生的楊帆,十一剛過就和楊樹林離了婚,沒能等到元旦。主任說真遺憾,雖然在帶環問題上薛彩雲同志起到表率作用,但在夫妻恩愛上她需要學習的地方太多了。
都說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誰的孩子誰疼,可是薛彩雲就不一樣。她沒有做好生孩子的準備,或者說是作為母親的準備,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上,不下奶就是生理上的證明。她甚至對這個孩子感到厭惡,認為是他耽誤了自己的寶貴青春和美好前程。她離婚的時候只有二十二歲。
早生早育並非薛彩雲的主觀意願,這麼做是為了她快死的父親。
薛彩雲父親四十九歲的時候有了她。她上面有仨哥倆姐,她的出生本在爹媽計劃之外,只因她爸一時興起,便無心插柳成了蔭。他爸後來回憶起此事的時候說,老了老了,還整出個丫頭,晚節不保。她媽說,知道啥叫晚節不保嗎你就瞎說,我這才叫晚節不保,都奔五十的人了,還能枯樹逢春,誰信呀,要不是生她的時候我疼,我都不信。
十年後,薛彩雲的母親過世了。
又過了十一年,薛彩雲已婷婷玉立,兄姐們都相繼完婚,只有她還隻身一人,同父親、三哥、三嫂、小侄女住在一起。此時父親重病纏身,臥床不起,餘日所剩無幾,僅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能看著她成了家,否則永不瞑目。醫生說老頭撐死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父親辛苦了一輩子,為了能讓他安然離去,在兄姐們的勸說下,薛彩雲同意早日找個郎君託付終身,於是託親戚找關係,半個月內見了仨男的,無一看中。
第一個是大姐介紹的,家庭背景尚可,父母都是國家幹部,二十五歲,身體健康,頭髮茂密,無性功能障礙,可智商僅相當於四歲兒童。說不清為什麼許多幹部子女都大抵如此,可能是太忙於革命工作了,疏於播種,沒播好革命的種子。見面後,薛彩雲出於禮貌伸出手,但對方不懂握手,傻笑了一聲,張開雙臂說:阿姨,抱抱。薛彩雲無奈地拍拍他的腦袋,苦笑著離開。
第二個是三嫂的妹妹的男朋友的小學同學,退伍軍人,國家二等功獲得者,在自衛反擊戰中負傷,右臂被越軍彈片炸傷,成了英雄,享受國家津貼。見面特意被安排在正午時分,他帶著金燦燦的軍功章,在太陽照耀下一閃一閃,光芒四射,但是看到他空蕩蕩的衣袖,薛彩雲的心徹底涼了,想握手都沒的可握。
見過兩個後,薛彩雲勃然大怒,她說你們把我當什麼了,就說我沒念過高中,不能把毛主席語錄倒背如流,可好歹是正經人家的閨女,除了缺胳膊短腿兒的,難道我就嫁不出去了嗎。
五天後,二哥給薛彩雲介紹了個全須全尾兒的,京郊農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憨厚朴實,一笑露出一嘴黃澄澄的大牙,擤鼻涕不用手紙,捏在手裡,用力一甩,甩得哪兒哪兒都是,完了在褲子上把手蹭蹭。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