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給她單來一盤湯?難道她已經不信咱們的教了嗎?”
“你瞎問什麼呀?吃你的吧!”
老頭子嘲諷地看了達麗亞一眼,笑著說:“啊哈,我明白啦!自從她得了獎章,就不願意合吃大盤裡的菜飯啦。怎麼,達什卡,不願意跟我們合吃啦?”
“不是不願意,而是不可以,”達麗亞沙啞地回答說。
“這是為什麼?”
“我嗓子疼。”
“哼,這有什麼呢?”
“我到鎮上去看過醫生,大夫告訴我,要分食。”
“我的嗓子也疼過,我也沒有單吃過。而且上帝保佑,我的病也沒有傳染給別人。你得的是什麼樣的傷風呀?”
達麗亞臉色變得煞白,用手巴掌擦了擦嘴唇,放下了勺子。老頭子的這番盤問把伊莉妮奇娜惹火了,便叱責他說:“你怎麼跟媳婦兒纏個沒完?吃飯你也叫人不得安寧!就像牛蒂花一樣纏人,扯都扯不下來!”
“這跟我又有什麼相干呀?”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怒衝衝地嘟嚷道,“從我來說,你們愛怎麼吃就怎麼吃吧。”
他氣哼哼地把滿滿的一勺子熱菜湯倒進嘴裡,燙得他把湯都吐在大鬍子上,不成調地大聲嚷:“你們簡直他媽的連飯都不知道該怎麼上啦,該死的東西!誰把剛從火上端下來的湯就端上桌子來呀?”
“你吃飯的時候少說點兒話,就燙不著了啦,”伊莉妮奇娜安慰他說。
杜妮亞什卡看著父親臉漲得通紅,從大鬍子裡往下持著白菜和土豆塊,差點兒沒有笑出來,但是其餘的人臉色都是那麼嚴肅,使她也忍住了笑,把目光從父親身上移開,生怕不合時宜地笑出來。
吃過飯以後,老頭子和兩個兒媳婦套上兩輛大車去運草。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一把長叉子把草挑到車上,娜塔莉亞接住散發著腐爛氣味的草捆,把乾草在車上踏實。她跟達麗亞坐在一輛車上從田野裡回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趕著邁開大步走的老牛遠遠地走到前面去了。
太陽落到山崗後面去了。黃昏時分,已經割完草的草原上的苦艾氣味越來越濃郁,但是已經不像白天那樣令人窒息、辛辣,變得柔和好聞了。炎熱消散。牛都高高興興地走著,夏天的道路上牛蹄子揚起的陣陣輕塵,落在道旁的薊草叢上。開著紫紅色小花的薊草梢上閃著火焰似的紅光。黃蜂在草叢上空飛舞。田鬼一聲聲地呼喚著,向遠方草原上的水塘飛去。
達麗亞臉朝下趴在搖搖晃晃的大車上,用胳膊肘撐著身子,偶爾瞅瞅娜塔莉亞。
娜塔莉亞在若有所思地望著落日,她那安詳、潔淨的臉上閃晃著紅銅色的夕照。
“看人家娜塔什卡有多幸福,她既有丈夫,又有孩子,什麼都有,家裡人也都喜歡她,可是我呢——完啦。就是死了——也不會有人哼一聲。”達麗亞心裡想著,突然產生了怎麼使娜塔莉亞傷心、折磨一下她的念頭。為什麼就該她,達麗亞一個人在絕望中掙扎,無時無刻不在想自己那毀滅的生涯和忍受殘酷的折磨呢?她又迅速地瞥了娜塔莉亞一眼,竭力使自己的聲調聽來親切動人,她說:“娜塔莉亞,我想給你道歉……”
娜塔莉亞沒有立即搭腔。她正在望著落日,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那時候,她還是葛利高裡的未婚妻,葛利高裡來看望她,她把他送到大門外,也正是這樣,夕陽西下,西天邊,一片紫色的霞光,烏鴉在柳樹上呱呱亂叫……葛利高裡騎在馬上,往回扭著身子離去了,她含著激動,幸福的眼淚望著他的背影,把手緊按在姑娘尖尖隆起的乳房上,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急速地跳動……所以當達麗亞忽然打破了沉默時,她感到很不高興,她快快不樂地問:“你道什麼歉呀?”
“我幹過這麼一回對不起你的事兒……你記得吧,春天,葛利高裡從前線回來探親的那一次嗎?那天晚上,我記得,擠完了牛奶,我正往屋子裡走,聽見阿克西妮亞叫我。是的,她把我叫到她家裡,死說話說纏著我,非要把這個小指環送給我不可,”達麗亞把無名指上的金指環轉了轉,說。“求我給她把葛利高裡叫去……
我的差事——不就這點兒嘛……我就轉告他啦。那天晚上,他一整夜……你記得吧,好像他說是庫季諾夫來啦,他是跟庫季諾夫一起熬了一夜,是吧?全是謊話!他到阿克西妮亞家裡去啦!“
臉色煞白的娜塔莉亞一時呆住了,默默無語,手指頭在折木草的於莖。
“你別生我的氣,娜塔莎。因為我自個兒並不願意這樣做,所以才向你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