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象一條受到撫弄的怪獸,裝腔作勢地大聲叫道:“你對我總愛過分誇獎,容德雷特先生!”
“容德雷特,”白先生說,“我還以為您的名字是法邦杜呢。”
“法邦杜,又叫容德雷特!”她丈夫趕快宣告,“藝術家的藝名!”同時,對他女人聳了一下肩頭,白先生卻沒看見,接著他又改用急促衝動而委婉動聽的語調繼續說:“啊!可不,我和我這可憐的妻子之間是一貫處得很快樂的!如果連這一點情感也沒有,我們還能有什麼呢!我們的日子過得夠苦了,我的高貴的先生!我有手,卻沒有工作!我有心,卻沒有工作!我不懂政府是如何處理這些事的,但是,我以我的人格作保,先生,我不是雅各賓派,先生,我不是布桑戈派,我不抱怨政府,但是要是我當了大臣,說句最神聖的話,情況就會大不一樣。比如說,我本想讓我的兩個女兒去學糊紙盒的手藝。您或許要對我說:‘怎麼!學一種手藝屍是呀!一種手藝!一種簡單的手藝!一種掙飯錢的本領!多麼可恥,我的恩人回想我們從前的狀況,這是何等的墮落!唉!我們當年興旺時的痕跡一點也沒有留下來。只剩下一件東西,一幅油畫,我最捨不得的,卻也可以忍痛出售,因為,我們得活下去,無論如何,我們總得活呀!”
容德雷特明顯是在亂說,從他的面部表情看,雖然詞不達意卻仍然是心裡有數的和機靈的,馬呂斯這時抬起眼睛,忽然發現屋子裡多了一個人,是他開始不曾見過的。這人剛進來一會兒,他動作很輕,因此沒人聽見門樞轉動的聲音。他穿一件針織的紫色線背心,已經破爛,全是汙垢,皺褶處都裂著口子,下穿一條寬的棉絨長褲,腳套一雙墊木鞋用的布襯鞋,沒襯衫,露著頸項,光著兩條刺了花紋的胳膊,臉上塗了黑,他一聲不吭地叉著手臂坐在最近的那張床上,由於他坐在容德雷特大嬸後面,旁人就不大看得見他。白先生在那觸動視覺的磁性直黨的撥動下,幾乎和馬呂斯同時轉過頭去。他無意識地作了一個吃驚的動作,容德雷特立刻看出來了,他以殷勤討好的姿勢扣著身上的衣釦,大聲說道:“啊!我知道!您在看您這件大衣吧?我穿起來很合身!的確,很合身!”
“這個人是誰?”白先生說。
“這?”容德雷特說,“一個鄰居。您不用管他。”那鄰居的樣子卻有些怪異。當時在聖馬爾索郊區有不少化工廠,許多工人的臉確是燻黑了的,白先生對人也處處表現出一種率直無畏的信心。接著說:“對不起,法邦杜先生,您剛才在和我談什麼呢?”
“我剛才在和您談著,先生,親愛的保護人,”容德雷特繼續說,同時把兩時支在桌上,用穩定而溫柔的眼睛,象一條蟒蛇似的注視著白先生,“我剛才在與你談到一幅想出賣的油畫。”
房門輕輕響了一下。又進來一個人,定去坐在床上,容德雷特大娘的後面。這第二個人,和第一個一樣,也光著胳膊,還戴著一個塗了墨汁或松煙的面具。
這人雖然是溜進來的,卻無法不讓白先生髮覺。
“您不用管他,”容德雷待說,“都是些同屋住的人。我剛才說,我還有一幅油畫,一幅珍貴的油畫??先生,您來看看吧。”
他站起來,走到牆邊,把我們開始提到過的那畫幅,從牆根處提起翻過來,仍然把它靠在牆上,那確是一種象油畫似的東西,燭光多多少少也照著它,馬呂斯一點也看不清楚,因為容德雷特正站在畫和他之間,他只隱約望見一種用拙劣手法塗抹出來的東西,上面有一個主要的人物形象,色彩堅硬刺目,類似那種在集市上叫賣的圖片或屏風上的繪畫。
“這是什麼東西?”白先生問。容德雷特讚不絕口:“這出自一幅名家的手筆,一幅無比珍貴的作品,我的恩人!對我來說它是和我的兩個女兒一樣寶貴的,它使我回憶起不少往事!但是,我已向您說過,現在仍這麼說,我的境遇太苦了,因此我想把它賣掉??”或許是出於偶然或許是因為開始有了疑心,白先生的眼睛雖然看著那油畫,卻也在留意那屋子裡。這時,已經來了四個人,三個坐在床上,一個站在門邊,四個全光著胳膊,待著不動,臉全抹了黑。在床上的那三人中,有一個靠在牆上,閉著雙眼,似乎睡著了。這是個老人,黑臉白髮,形狀可怕。其他兩個還年輕,一個有鬍鬚,一個披著長髮。沒有一個人穿皮鞋,不是穿著布襯鞋,就是光著腳板。
容德雷特發現白先生的眼睛老看著這些人。
“這是些朋友,住在這兒的。”他說,“他們臉上漆黑,是由於他們成天在煤堆裡勞動。他們是通煙囪的。您不用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