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旁,他細心打量後才認出她仍是原來的那一個。小姑娘半年就變成了少女,如此而已。這種現象是很常見的。有那麼一個時刻,姑娘們好象是驀然綻開的蓓蕾,一瞬間便成了一朵朵玫瑰。昨天人們還把她們當作孩子不理不睬,今天重逢,已感到她們惹得人意亂心迷了。
這一個不僅長大了,而且理想化了。正如在四月裡一樣,三天時間足夠讓某些樹木花滿枝頭,半年已同樣足夠讓她渾身秀美了。她的四月已經到來。我們有時看見一些窮困而吝嗇的人,好象一夜醒來,忽然從赤貧變為鉅富,一下子就奢侈豪華了。那是因為他們收到了一筆年金,昨天正好到了付款日期。這姑娘領取了一個季度的利息。
她已再不是從前那個戴著棉絨帽,穿件呢裙袍和套雙平底鞋,兩手發紅的寄讀生,審美力已隨她的容光煥發來到了,她已是個打扮得單純、雅緻、秀麗、脫俗的少女。她穿一件黑花緞裙袍,一件同樣料子的短披風,戴一頂白縐紗帽子,白手套顯出一雙細長的手,手裡玩著一把中國象牙柄的遮陽傘,一雙緞鞋襯托出她腳的纖秀。當人們走過她身邊,她的渾身衣著吐露著青春回散的強烈香氣。
至於那男人,還是從前那一個。馬呂斯再次走近她時,那姑娘抬起了眼睛。她的眼睛是深藍色的,但是在這濛濛的天空下還只是孩子的神氣。她自然地望著馬呂斯,彷彿她望見的①讓古戎(Jean Goujon 1510—1568),法國雕塑家和建築學家。
僅是一個在械樹下玩耍的孩子,或是照在那木凳上的一個雲石花盆的影子,馬呂斯只管往前走,心裡想著別的事情。
他在那年輕姑娘的木凳旁邊又走了四五趟,眼睛再也沒有向她看一下。連續幾天,他和平日一樣,天天去盧森堡公園,和平日一樣,他總在那地方見到那“父女倆”,但是他已不再注意他們了。不管那姑娘變美了的時候還是醜的時候他對她都沒有想得太多,他依然緊挨著她坐的那條木凳旁邊走過,因為這是他的習慣。
三春天的效果
這天,空氣溫暖,盧森堡公園陽光普照,綠影款款,天空明淨,彷彿天使們一大早就把它洗過了似的,小鳥在慄林深處輕輕地唱著,馬呂斯把整個心胸向這良辰美景開啟了。他活著,呼吸著什麼也不想。他從那條木凳旁走過,那年輕姑娘抬起了眼睛,他們兩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這次在那年輕姑娘的眼光裡,有什麼呢?馬呂斯弄不清楚。裡面什麼也沒有,可是什麼也都在那裡了,那是一種奇異的閃光。
她低下了眼睛,他也繼續朝前走。他剛才所見的,不是一個女孩的那種天真單純的目光,而是一種神秘莫測的深潭,悄悄張開了一線,接著就立刻關上了。每一個少女都有這樣看人的一天。誰碰上了,就該誰苦惱!這種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心靈的最初一瞥,有如天邊的晨光。不知是種什麼東西的燦爛的醒覺。這種柔光,乘人不注意,突然從朦朧可愛的黑夜深處隱隱地顯現出來,一半是現在的天真,一半是未來的愛情,它那危險的魅力,是一種在期盼中偶然流露的迷離困惑的柔精,絕不是語言所能形容的,是天真在無意識中設下的陷餅,勾住了別人的心,既非出自有意,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一個以女人的神情望人的處女。
在這種目光見到的地方,很少能不引起纏綿的夢想。所有的純潔感情和所有的強烈欲求都集中在這一線驚鴻一瞥、操人生死的閃光裡,遠非妖豔婦女作出來的那種絕妙秋波所能及,它的魔法能使人在靈魂深處突然綻開一種奇香極毒的黑花,這正是人們所說的愛。
馬呂斯那晚上回到自己的破屋子裡,對身上的衣服望了一眼,第一次發現自己髒兮兮的,不修邊幅,穿著這樣的“日常”衣服,戴一頂帽邊絲帶旁邊已破裂的帽子,穿雙趕車伕的大靴,一條膝頭髮白的黑長褲,一件時彎發黃的黑上衣,卻要到盧森堡公園裡去散步,真是荒唐透頂。
四大病之始
馬呂斯第二天,到了平常的鐘點,從衣櫥裡拿出了他的新衣、新褲、新帽、新靴,把這全副武裝穿上身,戴上手套——聳人聽聞的奢侈品,到盧森堡公園去。
半路上,他遇到古費拉克,假裝沒看見。古費拉克回到家裡對他的朋友們說:“我剛才看見了馬呂斯的新帽和新衣,裡面裹著一個馬呂斯,他一定是去參加考試。臉上一副傻相。”
馬呂斯到了公園圍著噴水池繞了一圈,看了天鵝,然後又站在一座滿頭頭髮發黴並缺一塊腰胯的塑像面前,呆呆地望了許久。噴水池旁邊,一個四 十多歲的大肚紳士,手裡牽著一個五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