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樣的鏡頭,可以充分體驗到什麼叫水做的骨肉。然而可以選擇,我不願意做流動的河水,而寧可是水邊不變的岸渚。如果是那樣,沈曹必定是飛揚的風帆,於水面馳騁;而子俊,則是岸邊的一棵樹。 所有的海岸,都是為了風帆而停留,而企盼,而屹立永恆的。 那是岸的使命,也是帆的宿命。 連夢裡也不能安寧,光怪陸離的全是女人和馬,無垠的沙漠,河水潺潺。總是聽到敲門聲,似真似幻。 可我不敢開門。我怕開門看不到他。更怕開門看到他。 沈曹,你最愛的女人是不是我? 終於這天沈曹通知我準備就緒。 他的寶馬車開到公司樓下來接我,眾目睦睦下,我提起長裙一角走進電梯,如灰姑娘去赴王子的舞會,乍喜還憂,擔心過了十二點會遺落夢中的水晶鞋。 但凡被有錢有勢的男子取中的幸運女郎都是灰姑娘,披著一身豔羨或者妒忌的眼珠子走路,時時擔心跌倒。 敞篷跑車即使在上海這樣的大都市裡,也仍然不多見。沈曹的駕駛技術一流,車子在街道中間穿梭自如,雖是高峰時分,亦不肯稍微減速。兩旁樹木如飛後馳,風因為速度而有了顏色,是一大片印象派的綠,綠得讓人睜不開眼睛。我的長髮在綠色中揚起,沒頭沒腦地披向沈曹的臉,他又要笑又要開車,撈起我的長髮放在唇邊深深地吻。 我問他:“開敞篷車會不會擔心下雨?” 他反問:“愛上你會不會受苦?” “當然會,一定會,所以為安全計,最好減速行駛,三思而後行。” 我笑著推開他,取一方絲巾紮起頭髮,在風中揚聲笑,前所未有地痛快。 愛一個人是這樣的快樂。雖然我不能盡情愛一次,至少可以大膽地犯一回超速行駛的錯吧。 來到沈曹的工作室 我們來到沈曹的工作室。 這裡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雜亂無章,如一般藝術家那般畫像堆積,攝影作品隨處堆撒。而是所有的資料都一格格嚴整地排列在書櫃裡,電腦桌上井井有條,沿牆一圈乳白色真皮沙發,茶几上擺著幾樣老飾物,最醒目的是一隻舊時代的留聲機,正在唱一首老歌,白光的《等著你回來》:“我等著你回來,我要等你回來……” 牆上是莫奈《日本橋》真跡的巨幅攝影,濃濃的一片蓮湖,映得滿室皆綠,好像是風把路邊的綠色吹到了這裡來——睡蓮在湖上幽嫻地開放,密樹成蔭倒映水中,而彎月形的日本橋溫柔地起伏在蓮花湖上,也橫亙於圖畫上半部最醒目的位置,被染得一片蒼翠。 很多人提到莫奈,就會贊起他的《睡蓮》,但我卻一直對《日本橋》情有獨鍾,那一片濃郁欲滴的綠,那種溢然紙上的生機,令人的心在寧靜中感到隱隱的不安,好像預感好運將臨,卻又不能確知那是什麼,於是更覺渴盼,期待一個意外之喜。 站在巨幅的蓮湖橋下,只覺那濃得睜不開眼的綠色鋪天蓋地遮過來,愛的氣息再次將我籠罩,遇到沈曹,愛上沈曹,於每個細微處心心相印,相知相契,這些,都是命運,是命運! 逃不出,也不想逃。日本橋下,我束手就擒,甘做愛的俘虜。 沈曹按動機關,綠色日本橋徐徐退去,露出一座雕紋極其精緻的掛鐘,有無名暗香浮起,我忽然覺得睏倦。白光仍在細細地唱,寂寂地盼:我等著你回來,我要等你回來…… 歌聲將我的神思帶向很遙遠的遠方,而沈曹的聲音在另一個世界朦朧地響起:“這就是我的最新研究成果,我為它取名‘時間大神’,時鐘上順時針走,每分鐘代表一個月,每12分鐘為一年,每小時是五年,12小時,也就是最多可預知六十年後的情形。逆時針轉,則每秒鐘代表一天,每分鐘是兩個月,每小時十年,最多可以回溯一百二十年曆史。更早的過去或者更久的未來,則等待儀器的進一步完善。目前這個裝置尚未正式投入使用,一則資料不足,二則資料還不夠精確,所以使用時,必須有我親自監督,以防不測……” 接著我再聽不清他的聲音,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陣陣細微的哭泣聲,幽咽,稚氣,彷彿有無盡委屈。 我站了一會兒,漸漸分辨清楚周圍的景像,是在一幢奇怪的院子裡,空曠,冷清,雖然花木扶疏,燈火掩映,看在眼裡,卻只是有種說不出的荒涼。這是哪裡呢? 院中間有個鞦韆架,天井旁架著青石的砧板,邊沿兒上結著厚苔,陰溼濃綠,是《日本橋》畫兒上生剝了一塊顏料下來,斑駁的,像蛾子撲飛的翅上的粉,愛沾不沾的。哭聲從廂房裡斷斷續續地傳出來,我身不由己,踏著溼冷的青草一徑地走過去。 湘簾半卷,昏黃的燈光下,角落裡坐著個六七歲的小姑娘,縮在壁爐旁嚶嚶地哭,寬寬的鑲邊袖子褪下去,露出伶仃的瘦腕,不住地拭著淚。她的周圍,凌亂地堆著些洋娃娃,有飄帶的紗邊帽子,成隊的錫偶騎兵,都是稀罕精緻的舶來玩意兒。可是她在哭,哀切地,無助地,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