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鯉魚入零門
地上有一隻寬十五丈,深八丈七的大坑。
現夜已極深,薄霧愁然的無依,烏雲掩月,遠處不時傳來一陣不知是狼是猿(亦或為山精樹魅)、不曉得是求愛亦或鬥狠的嚎叫,配合忽遠忽近的蟲鳴蛙鼓,真令人毛骨悚然,而又心生淒涼。
冰霜寒氣中,月華拖著冷光灑下,帶出兩個變了形,脫了相,有些張牙舞爪的黑影。
大坑旁邊,有一男子機械的揮著已崩掉一半的鋤頭,像一名天生下來便帶著來此挖坑宿命的戰士,毫不知疲倦,亦根本心無旁事,只一下倒出一些沙土,然後接著再鋤一下。
雲看見月,但月如此孤寒,怎接納雲?於是,雲開月現。
大地,穿上了一件波動著的銀衣,立刻從剛才的扭捏、害羞、想讓自己進入休眠而暗罩重紗不見客,一下轉變成擺衣華光閃自身。一切,明朗了。
這才看清,那似效忠著自己最神聖的職責,幾乎毫無間歇挖著大坑的高大的戰士,居然很單薄、伶仃,不,準確的說,他是“虛”。
就像把一個人的魂、魄、精、氣、神全部擠掉,而整個肉體還絲毫無損。
是以,他雖動著,卻與旁邊的枯樹、頑石一般無二,就算水溝中的一條魚、草叢裡的一隻蛐蛐,也遠比他更靈動,更有生氣。
——夜色已拖他入了幽冥,他就像一隻被遺忘在人間的孤魂,雖冷月光照,卻連面目也是模糊的。
離他身後七尺之遙,有一座巍峨的高山。
一座高山般的漢子!
那人不年輕了,額上有三道如刀削般的鎖額紋,正中也有一縷似斧砍般的懸針紋,組成了個“王”字。還有深色的嘴唇、略生斑白的紫發——種種種種都已證明時間的釘鑿在這座山上留下觸目的痕記。
不過,千山萬洞的山,仍是壯觀,且更多出險峻神秘;蒼老的王,仍有無人可敵的威嚴,卻增添了莫測高深。
少年的失神,更顯得中年的健壯;中年的深厚,更逼得少年單薄。
突然,月光一厲!
中年人右掌一按,跨步,左手握拳回兜,右手下滑側切,一抬右漆。
他順序做了這件事,但有的先發後至,有的後發先至,於是便有了很大差別,我來細說:
月光突然冷了一下,厲了一閃,中年人右掌下壓,但一跨步已到少年人身後,於是那一掌便拍在少年右肩,幾乎同時,中年人左手打、兜回,位置正是少年心口,右掌成刀,順少年手臂至腕部,這時他右漆已頂到少年腰眼,少年受一記左拳,身子向後一仰,撞到中年人漆蓋,頓失平衡,一跤跌倒。
五尺外,利光一閃,釘了枚鋒利的鐵片。
中年人單手拎起少年,反反覆覆—了他八個耳光,清脆響亮的耳光。
迎著月光,看清這少年郎的面容:發很直、很長,也許太久沒有整理,有些出油,後面亂蓬蓬的,前簾卻順下來,垂得很長。不過,在長也掩不住他方正闊白的額上那半圓弧狀、恰似一條小鯉魚的紅色胎記;他眼睛,大,黑白分明,黑的像午夜,白的像初晴。但他的發,他的額,他的胎記,都像被孤立了很久,發散出一股好像剛從塵封百年的棺木中取出的物品的味道,一種腐朽、蒼老、絕望的味道。
而他的眼睛,則像已完全看不到東西,雖然月光直射,但瞳孔卻絲毫不見光澤,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不,更甚,像一個吞噬一切、甚至連光都逃避不開而被吸入進去,但卻不會有一粒塵埃能從中脫出的黑色大洞——“黑洞”。
眼白呢?則像本身就發著光,一種呆滯、死板、遲鈍的光。
——因為已本身發光,所以再也接受不到其它光影的映照。
那高山一般的大漢,用一種很王者氣的眼神逼視著那毫無光澤的雙目,沒有出聲。
有一絲血跡從那少年的嘴角掛下,流痕在毫無血色的頰上,像一片霜田上驟放出一株鮮豔的紅梅,在少年已略見俊朗的臉上作了一副美麗到殘酷的畫。
“你已經五夜四天不眠不休、不飲不食了,但你挖得坑連三十人都裝不下,你還要繼續嗎?”那大漢出手很激烈,但說話很有條理,聲音也很好聽。如果剛才的他像一位在戰場上指揮千軍、殺陣、破敵的軍隊統帥,那麼他說話的神情與態度,則完全像脫去戰袍、洗去塵埃,坐在後花園無奈而寵溺得聽著公主撒嬌的蒼老的王。
少年不理他,咳著血從地上爬起——也許他太虛弱,或是傷的太重,兩次都掙不起來,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