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作一種密謀來安排的,天還沒有亮,他們便出門了,珂賽特最高興。這種沒有害處的不軌行為最能投合年輕人的趣味。
我們知道,冉阿讓的傾向,是去那些人們不常去的地方,偏僻靜溢的山坳地角,荒涼之地。當時在巴黎城郊一帶,有些貧瘠的田野,幾乎和市區相連,在那些田地中,夏季生長著一種乾癟的麥子,秋季收割之後,那地方不象是割光的,而象是拔光的。冉阿讓最欣賞那一帶,珂賽特對那裡也感到挺喜歡。對他來說這是幽靜,對她來說則是自由。到了那裡,她又成了個小姑娘,她可以到處跑,幾乎可以隨便玩,她脫掉帽子,把它放在冉阿讓的膝頭上,四處去採集野花。她望著花上的蝴蝶,但不去捉它們,善良憐憫的心是和愛情一起生長的,姑娘們心中有了個顫悠悠、弱不禁風的理想,便要憐惜蝴蝶的翅膀,她把虞美人串成一個花環戴在頭頂上,陽光照在花冠上,象火一樣紅得發紫,成了她那紅潤光豔的臉龐上的一頂火炭冠。
即使在他們的心情不如過去之後,這種晨遊的習慣仍保持不斷。
因此,在十月份的一個早晨,一八三一年秋季那種高爽寧靜的天氣使他們受到鼓舞,便又出去玩了,他們很早就到了梅恩便門。日出的時候還不到,天才有點矇矇亮,那是一種美麗蒼茫的時刻。高深微白的天空裡還掛著幾顆小星星,地上漆黑,天上全白,野草在隨風微顫,大地被一種神秘的微熹所籠罩。一隻雲雀,彷彿和星星彙集在一處,在長天高空中歌唱,寥廓的蒼穹好象也在屏息靜聽這小生命為無邊宇宙唱出的頌歌。在東邊,天邊明亮的青鋼色襯托著軍醫學院,顯示出它的黑影,閃光耀眼的大白星正懸在這山崗的頂上,好象是一顆從這座黑暗建築物中飛出來的靈魂。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和聲息。大路上還沒有人,小路上,偶爾有幾個工人在朦朧曉色中趕著去上工。
冉阿讓在大路旁工棚門前一堆屋架上坐下來,他臉朝著大路,背對著曙光,他已忘記了他們是來看太陽昇起的,他陷入了一種很深很深的冥想中,集中了全部注意力,連眼光似乎也被四堵牆遮斷了似的。有些冥想可以說是垂直的,思想升到頂點之後要再回到地面上來,便要花去一定的時間。冉阿讓當時正沉浸在這樣的一種神遊中。他在想著珂賽特,想著他倆之間如果不發生意外便可能享到的幸福,想到那種灑滿他生命中的陽光,他的靈魂賴以呼吸的光明。他在這樣的幻境中感到有些樂趣。珂賽特,站在他身邊,看著雲霞變成紅色。
突然珂賽特喊道:“爹,那邊好象來了些什麼人。”冉阿讓抬起了眼睛。我們知道,通向從前梅恩便門的那條大路,便是賽伏爾街,它和內馬路垂直相交。在大路和那馬路的拐角上,也就是在那分岔的地方,他們聽到一 種在當時人們頗黨怪異的聲音,並且還有一群黑壓壓的模糊形象漸漸出現了,不知道是一種什麼不成形的東西正從那馬路轉進大路。那東西逐漸變得大起來了,好象是很整齊、有規則地向前移動,但是渾身帶刺,並在微微顫抖,那好象是一輛車,但看不清車上裝的是什麼。馬匹、軲轆和人聲,還有鞭子的劈啪聲相繼傳來。漸漸地,那東西的輪廓清晰起來了,雖然還不太清楚。那果然是一輛車,它剛從馬路轉上了大路,朝著冉阿讓所在地附近的便門駛來,第二輛同樣的車跟在後面,隨即又是第三輛,第四輛,七輛車一輛一輛過來了,馬頭連著車尾。一些人影在車上晃動,黎明中有斑斑點點的閃光,彷彿是些出了鞘的大刀,又有鐵鏈撞擊的聲音傳來,那隊形正往前來,人聲也逐漸大起來了。那真是一種觸目驚心的東西,好象是從夢魘裡出來的。
那東西越來越近了,形狀也漸漸清楚,慘綠如鬼影,陸續從樹身後面走出來,那堆東西發白了,冉冉升起的太陽以蒼白的微光照在這群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緩緩移動的東西上,那影子上的頭變成了死屍似的面孔,這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有七輛車在大道上一輛跟著一輛往前走。前六輛車的結構很奇特。它們象那種運酒桶的狹長車子,是置在兩個車輪上的一道長梯子。梯杆的前端也是車轅。每輛車,更確切他說,每道長梯,由四匹前後排成一線的馬牽引著。梯上拖著一個個奇人。在早上不大明亮的光線中,還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人,只是這樣猜想罷了。每輛車上二十四個,一邊十二個,背靠背,臉對著路旁,腿懸在空中。這些人就是這樣往前進的,他們身後有鐺鎯作響的東西,那是一條鐵鏈子,脖子上也有東西在閃閃發亮,那是一面鐵枷。枷是人各一 面,鏈子是大家共有的,因而這二十四個人,遇到要下車走路時,便毫無辦法地非一致行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