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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部分

場地上,馬大吉靜靜地跪著,給一隻步槍下跪。屈辱抑鬱於胸,無淚無語,在不遠處的營區,上百名士兵正在吃晚飯,高粱米飯土豆白菜的味道隨風飄來。馬大吉飢腸轆轆,他禁不住吸溜下鼻子,但不敢回身,他知道此刻有上百雙眼睛在注視他。西天最後一抹霞光消褪了,暮色姍姍而來,江邊的蚊蟲嗡嗡嗡地圍住旋轉,專門叮咬他臉上的血痂,他只好兩手不停地驅趕蠓蟲。江邊的夜晚很涼,襲襲微風沁人肌骨,沙土地慢慢變冷了,雙腿之下尚餘溫熱,跪伏的膝蓋漸漸麻木。

營區裡又放電影了,不知道是什麼片子,電影的配音隨風而來,時斷時續,馬大吉沉浸其中。馬大吉常為日本電影著迷,特別喜歡看《夏威夷、馬來亞海戰》、《土地與士兵》這樣的片子。有時候看一場電影,會讓他興奮一天,別人的故事吸引著他,使他遠離麻木機械的日子,忘記所有的痛苦與沮喪。別看他日本口令弄不大清,可電影裡的許多臺詞卻能記住,他自己也感到驚訝。電影散場了,侯班長領幾個人過來,手電光罩在他的臉上。侯班長問:“餵我說,你反省好了沒有?”

馬大吉沉默無語。

旁邊人勸:“大吉,就給班長認個錯吧。”

月光裡的馬大吉雕塑般冷峻,看不清面孔,眼睛卻雪亮得駭人。侯班長跺跺腳走了。侯班長聽見身後傳來嘎嘣嘣的響聲,他知道那是磨礪牙齒的聲音。

營區的熄燈號吹過,四下裡寂靜無聲,除了偶爾輪船的汽笛之外,只有水邊的蛙聲了,唧唧咯咯地此起彼伏,響亮而且悠揚,像是在呼兒喚女。月亮升起來了,將江邊的沙灘籠罩在柔和的清輝裡,江岸在模糊的夜色裡朦朦朧朧,像一堆漫卷的烏雲,樹叢也如搖曳的雲彩。天上的星光黯淡,馬大吉看見了父親的眼睛,那麼蒼老又那樣的悲傷。夜風吹來無與倫比的孤獨,這孤獨讓他有了懸空之感。馬大吉跪著,眼前的步槍黑黝黝和燒火棍一樣平常,只有刺刀隱隱地輝映幽光。蜿蜒的大江在月光下飄忽,流蕩得很遠很遠,給水邊隱約可見的柳樹林一抹霧氣。馬大吉的心緒風箏似的飄浮,他在聆聽辨認被夜空遮蔽了的聲音。天籟之音似乎在告訴他,他終將滑入空蕩蕩的陌生之地,那裡沒有絲毫的陰影,只有斑斕的光暈……

第三十八章(4)

昏迷了兩天兩夜,馬大吉才睜開眼睛。

秦連長特地過來看他,身後跟著幾個班排長,侯班長沒來。連長說:“你這個兵也忒倔。”又摸了摸他的頭,旁邊有人說:“他退燒了。”連長點點頭,嘆了口氣:“一點兒也不回彎啊。”

平日裡,連長是一臉大鬍子,而今天卻新颳了鬍鬚,臉腮下巴青光一片,給人以前所未有的沉穩。連長仔細端詳著馬大吉,若有所思了良久,目光裡竟流淌出憐惜來。馬大吉頭昏沉沉的,卻真切感到了溫暖,撲簌簌的淚水順著額角滴落到枕頭上。哭著哭著,他忽然想起以前聽說,秦連長是老東北軍的,原來是個排長。這個時候,秦連長說:“病好了,先別回班了。”

周圍的人都很驚訝,秦連長不為所動,說:“調他到連部做警務兵!”

在礦上,趙慶平的大名鮮為人知,而說起趙小鬼卻無人不曉。北八號工棚的對面山坡上,趙小鬼搭建了一處草房。草房很顯眼,猶如山腰處的涼亭,礦工們上下工都看得見。趙小鬼對死亡早已漠然,死人的事情司空見慣,有的甚至沒嚥氣就送來了。他徹底麻木了,垂死的勞工的呻吟喚不起他的憐憫,收屍工趙小鬼像木樁子一樣無情。按照鄭外勤的吩咐,這段日子,他一直在挖掘土坑。前天鄭瞎打帶一夥外勤來墓場視察,下令必須在入冬上凍前挖出一百個土坑。鄭瞎打的意思趙小鬼明白,秋天挖好坑是為著冬天用,十冬臘月裡勞工死了,就往坑裡一丟,再用雪覆蓋上。不然天寒地凍的,凍成的白條會被野狗野貓叼著亂跑。

多雨的夏季之後,天空異常潔淨起來。夕陽的餘暉異常嬌媚地在天邊舒捲,給矸石山和遠處的井架染上一層火焰的顏色。趙小鬼白天連挖了七八個土坑,感覺很累,就躺在山坡上的草稞裡歇息。草很乾燥,洋溢著特別的腥澀的味道。他嘴裡頭還叼著一節草棍,漫不經心地咀嚼著,彷彿在咀嚼乏味的時光。透過萋萋的衰草,能清晰地看見山下的井口。高高的井架上懸掛標語:“積極增產報國,支援大東亞戰爭!”標語牌刷的雪白,上面的字跡鮮紅鮮紅,彷彿蘸著淋漓的血水寫就。井口一派忙碌,人流螞蟻樣地進進出出,不斷湧出絞車房,又不斷湧入。一切和平常沒有區別,咣噹咣噹的礦車聲遠遠傳來,井口處鼓風機在一如既往地吟唱。

陡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