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展有關。在社會震耳欲聾的革命喧囂中,他是個聾子。但哪兒有一絲有價值的異響,他馬上豎起耳朵,循聲而去。
尼克松訪華之後,“*”的勢頭稍有疲軟。隨後維也納交響樂團、費城交響樂團、斯圖加特室內樂團相繼訪華。阿巴多、奧曼迪的名字在小圈子裡不脛而走。這幾個外國樂團我都沒聽成,因為除了江青和她的一些死黨,劇場裡坐的大都是士兵,整團整營地開進去,一聲令下就座,開始受罪。記得斯圖加特室內樂團演出那天我回懷柔山裡辦事,晚上站在宿舍涼臺上,習慣性地拿出我的九管紅燈牌半導體收音機,找那些傳道講經的電臺,它們往往在兩段聖經之間放一段古典音樂。但那天還沒調到短波,就清晰地聽到了莫扎特的《絃樂小夜曲》,原來北京人民廣播電臺居然播了一段演奏現場實況。聽得我頓覺星光燦爛,萬山奔湧。回城後唐克來找我,得意洋洋地說他聽了這場演出的現場。怎麼可能?其實他用了一個極簡單的方法:在民族宮禮堂臺階下昂首挺胸站好,某首長在門前下車,立即緊緊跟上,稍抬雙臂,做保護首長狀,跟著進了劇場,然後立即閃進廁所,等沒人時進去找個空座坐下即可。他告我,劇場空座很多,越往中間坐,越沒人敢問你。關鍵是你要心裡覺得自己是大爺。
1974年,*重回權力中心,各種“另一個世界”的東西透過難以察覺的縫隙透進鐵屋。唐克敏銳地嗅到了一絲異味,於是像暗灰吹了氧氣,火苗陡起,開始四處征戰。自斯圖加特室內樂團混場告捷,他又發現總政文工團排演場常演“內部電影”。當局為了“反對復活日本軍國主義”,弄了不少日本的戰爭片來教育群眾,如《山本五十六》、《啊,海軍》、虎、虎、虎》、《日本海大海戰》……先是在高幹中演,隨後擴及文藝界的核心隊伍。但唐克兩頭不搭界。總政排演場就在家門口,肉香撲鼻卻不給快餓死的飢漢分一杯羹,是無天理。一天,唐克突然興奮地告訴我,他看了《啊,海軍》,隨後給我大講東鄉平八郎初入江田島海軍學校,教官嫌他回答點名時聲不夠壯,便大聲喊“我聽不見就是聽不見”。為了讓我能身臨其境,唐克模仿臺詞竟至聲嘶力竭,青筋繃露。我問他哪裡弄的票,他先說是朋友給的,問他是誰,他有點惱火地說,別以為只有你們這些人才能弄到票,我有我的辦法。後來他不斷有電影看,每次看完都會向我炫耀。那幾個月,是自相識以來,他最快樂的時光。但漸漸地,他再不提看電影的事。新波是唐克的樂友,彈一手好吉他。唐克和他吉他二重奏,都是新波彈主旋,唐克彈伴奏。一天新波不經意地告訴我,唐克畫不成票了。我再問,才明白前幾個月,唐克出入內部電影院如平地,原來是靠畫入場券。他發現一家常演內部電影的劇場(我不記得是不是總政排練場)的入場券是油印在一張淡粉色的薄紙上的。這種紙在文化用品商店很容易找到。由於這種紙很薄,油墨洇得厲害,所以用黑墨水筆很容易畫。唐克是在劇場門口撿到人家隨手扔的入場券,然後回家製作。他原有繪畫的根底,畫出的入場券幾可亂真,從來無人察覺。但前不久,入場券改道林紙鉛印了,唐克無計可施。所以近來再無電影看,人也鬱悶起來。
趙越勝:驪歌清酒憶舊時(7)
一天我上早班,下午兩點剛出工廠門,就聽唐克大呼,一看他正在馬路對面等我,雙腳蹬地,跨在腳踏車後架上,前搖後襬好不愜意。沒等我走近,就急著告訴我,他又看了一個多麼棒的電影。我逗他說,又能畫票啦,他撇嘴道:“誰畫了,我自己買票看的。”語氣大有二奶扶正、窮人乍富的得意。這次他看的電影叫《爆炸》,是官方準演的羅馬尼亞電影。主角是一位名叫“火神”的消防隊員,為了救一艘要爆炸的外國輪船出生入死。唐克最喜歡男主角的那張臉,比起中國銀幕上那些裝腔作勢、一本正經的死人臉,“火神”的臉確實太讓人動心。這是一張溝壑縱橫的瘦長臉,倒八字眉,塌鼻癟嘴,但內藏英武之氣。此人言語幽默,行動果敢,是我們從未見過的冷麵英雄。更讓人吃驚的是,電影中竟然有一面板半黑的窈窕女郎,身著比基尼泳裝,在艦橋、舷梯、甲板間跳來跳去。藍天碧海、烈火濃煙襯托著鮮亮的橘黃色三點式泳裝,果然賞心悅目。唐克堅持認為審片子的人在這個鏡頭出現時正巧睡著了,以至讓這大逆不道的鏡頭出現在中國觀眾眼前。這片子唐克看了多遍,還一再鼓動我多去看幾遍,說這種片子每個鏡頭都值得琢磨。
攝影是唐克一貫的喜愛。他有一臺老式的單鏡頭反光135相機,曾給我看過一些他照的人物特寫,我當時認為水平相當高。我對攝影一竅不通,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