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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能否恢復,如果不回來種地,只有兩個出路,要麼去當兵,要麼學一個手藝,比如做木匠。外公說,推薦上大學,肯定輪不上你,但你倒是個讀書的料兒;當兵不適合你,你太文弱了;我看還是學個手藝,什麼社會也餓不死手藝人。這幾乎是外公留給我的遺言。他們幾個解放前入黨的人,後來至少做了公社以上的幹部,而且都把子女安排得很好。所以,當外公說如果推薦,輪不上我上大學時,外公的落寞是明顯的。

八十年代以前,村莊的大小變故都牽連到外公。在“還鄉團”還鄉的前夕,外公參加了共產黨,成為村莊上少數幾個解放區入黨的同志;合作化以後,外公做了信用社的主任;人民公社化以後,他又到了公社養殖場做場長;六十年代精簡人員,他又回鄉做了農民;“*”一開始便受到衝擊,被造反派逼迫下跪,直到一九七四年恢復黨組織生活;“*”一結束,提倡火化,外公的遺言是一定要土葬。外公只是那些在鄉村中早年參加革命的一個普通黨員,但這些經歷卻折射出一個村莊的變化。外公被衝擊的恐懼和恢復組織生活後的喜悅瀰漫在我們那個大家庭,這也讓我從小感受到了人生因為政治的起伏。 。。

眺望與想象(6)

一九七七年的秋冬之間,陰雨連綿,外公走了。老人死於胃癌。在他的病確診後,當時還不知道可以做手術,縣城醫院也沒有這樣的條件。我們四處尋找藥方,包括偏方。外公一直以為他的病能夠治癒,他不知道自己患的是胃癌,說是一個“塊”,又說從前哪個老人也是這個病,後來好了。我們知道這是一廂情願,但所有的人都順著外公的思路安慰他。

在外公身後,一切秩序都發生了變化。他在晚年看管了差不多十多年的生產隊場頭,所有的建築都被拆除了,生產隊消失了。他從縣城捧回來的那隻掛鐘早已停擺,大隊部也已經搬到莊前的幾間小房子裡了。外公在九泉之下,一定看到了他認為面目全非的村莊。

一九八七年的冬天,外婆去世了。我和大弟弟已經大學畢業工作幾年,小弟弟也快畢業了。外婆經常講的一句話是,大姑娘如果再養一個,也會考上大學的。

我媽媽排行老大,所以外婆說她是“大姑娘”。一九八六年暑假回去時,外婆的身體還不錯。我從單位裡借了照相機回家,也幫外婆拍了張半身照。用一塊白色的床單掛在牆上做背景,外婆梳了頭,整了衣服。外婆微笑著,雖然老了,還現出她年輕時的美麗。沒有料到,這是外婆的最後一張照片。外公病重時最想吃的是白湯肉,燒好了,但他已不能下嚥。這樣的白湯肉在那個年代的鄉村是最好的飲食和補品了,所以外婆的弟弟說外婆享到福了。我的這位舅公還誇獎了我的孝順,他覺得外婆彌留的時間那麼長,是因為我買了麥乳精和蜂王漿給外婆,支撐了她的體力。七十年代看外婆,送紅糖、柿餅和京果,八十年代開始流行各種補品了,我送了蜂王漿和麥乳精。

一九八五年的仲秋,在奶奶彌留之際,我從學校趕回老家。我心急如焚,偏偏長途汽車在路上拋錨。在漫長的等待之中,我在公路邊的田埂上坐下,家族的歷史就像那輛破舊的汽車一樣橫亙在我的面前。

在我爸爸出生後沒有幾年,我們那個在小鎮上的大家族開始由小康到困頓,內戰的蔓延,使得我曾祖父的產業迅速衰落和破產,在解放的時候,他們成了小鎮上的難民。“*”後期,我曾經非常慶幸這個家族的衰敗,否則我的出身肯定有問題了。但我同時又非常矛盾地看到,那些留在鎮上或者後來到了縣城的親戚,都過著穩定和溫飽的日子。我們在村上的貧窮,鮮明地襯托了他們的優越。可是,爺爺奶奶帶著我爸爸下鄉了,到了這個村莊。家族變化的歷史,讓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分裂的世界裡,我對鄉村舊式文明的瞭解,就來自我的爺爺奶奶。

奶奶出生在鎮上的女廟巷。鎮上不知為何把尼姑庵叫做女廟,那條巷子就叫女廟巷,女廟巷中間有口古井,和我的舅爹家相鄰。奶奶仍然叫它女廟巷,其實“*”後已經改名為井巷。井巷的房子似乎都特別高大寬敞,可以想象當年這條巷子的富貴景象。奶奶就是在巷子裹腳放腳的,這位“聞記棉線店”的二小姐,把往昔繁華的生活和她在女廟裡聽來的故事都梳進她的髮髻裡。即使在最潦倒的日子裡,奶奶依舊保持著鎮上大家閨秀的風采。我奶奶在她晚年經常向我講述的我們那個大家族的故事早已離我和我的兩個弟弟遠去。在村上我家不大不小的天井裡,總是放著兩隻荷花缸。奶奶說從前鎮上老屋天井裡的兩隻荷花缸比現在的大多了,我爸爸的印象也是這樣。祖輩給我最詩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