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此人當日馳騁沙場的英姿,竟是生出一股不忍。不過,這亂世之中首重實力權勢,即便是曾經的上位者,只要一步走錯,也會如同高家這樣遭到滅門之禍。他想著想著便露出了一絲苦笑,炎侯一怒之下便可滅高家滿門,那他的假冒身份萬一揭穿,是不是真的要和伍形易曾經威脅過的那般,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你是執意想讓這些人替你效力?”嚴修見周遭沒有外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若是真的照你這麼說倒好,可是,如果那位高家小公子仍在又該如何?萬一高明激怒了對方,人家可是要痛下殺手的。”
“嚴大哥,你想得太過仁慈了!”練鈞如倏地轉過身來,雙目正視嚴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即便當初那天宇軒主人未曾殺死那位小公子,但是,在林主事見過炎姬之後,這便是不可避免的結局。萬一炎姬將事情透露給炎侯,那麼,炎侯必定興師問罪,說不定還要牽扯到其他干礙更深的地方,如此一來,除了獻上那位小公子的頭顱謝罪,他們別無他法。”
嚴修聽著練鈞如輕描淡寫地說著這些世上最可怖的慘事,一顆心漸漸沉淪了下去。在他的印象中,即使殺人也定要有個藉口,哪裡像現在這樣視人命如草芥。“你,你的意思是說,高家的最後一根獨苗,也肯定不存在了?那個高明,他們一路扈從幼主的忠心,就這麼了無效用,完全白費?”
練鈞如再未多說一句,只是體諒似的拍了拍嚴修的肩膀,隨即緩步走出了門外。他看得出來,這位和自己來自同一時代,形同兄長的少年尚未接受這個世界的生存之道,還未完全具有身在亂世的覺悟。再過不久,他就得和周侯樊威擎遠去周國,若是嚴修仍然心存僥倖,那麼,無論是對嚴修還是對自己,都沒有任何好處。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悅耳的低鳴,練鈞如抬頭一看,只見樹叢間,幾隻尋常麻雀正在嬉戲玩鬧,看上去很是無憂無慮。他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笑容,一時竟想起了自己從伍形易手中救下的那四隻雛鳥。為了安全起見,他始終將那四個小傢伙養在欽尊殿之中,最後得孔懿勸阻之後,方才養在殿後的園子裡。想來,還是這等禽鳥最為幸福,至少,它們還享有無窮自由。
然而,他的笑容瞬間就凝結在了臉上,幾聲利箭離弦的脆響,那幾只適才還在忘情飛舞的小麻雀無不中箭落地,每一隻的胸口都釘著一枝細細的竹箭。樹叢後,手執一把尋常竹弓的總管老金突然現出了身影,嘴裡猶自嘮叨著:“這種無用的麻雀就只配做人的食物而已,只有那種能夠揹負貴人的異禽,才能在籠中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但說不定有朝一日也會有性命之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謂逍遙無憂,不過是空談而已!”
練鈞如彷彿是痴呆了一般看著老金拾起那一隻只麻雀的屍體,腳步再也難以挪動,一股透心的寒意瞬間從頭到腳,一時竟凍徹心肺,難以自持。
第三卷 華王義子 第一章 雙親
轉眼間,四國諸侯在中州已經呆了一個多月。這些難得一見的頂尖貴人使得中州朝臣忙得天昏地暗,光是各色宴會就層出不窮,最為麻煩的是,往往幾位諸侯都將重要宴會放在了一天之內,害得不少人為了取捨而苦惱不已。
這一日,練鈞如就拿著那一份輕飄飄的請柬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倘若光是哪一國諸侯派人送來的請柬,他尚可以推辭,然而,下頭的簽名赫然是四位諸侯龍飛鳳舞的大字,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思考對策。更可慮的是,上頭分明寫著邀請練鈞如的父母出席,若是以往,怕是他想都不想便會一口回絕,可如今他遠行在即,而且絕不可能攜帶父母,那麼,他便不得不考慮,怎樣令雙親在中州得以安全度日,此時若是得罪四國諸侯就得不償失了。
思來想去,他便覺心頭愈加慌亂,所幸最後還是嚴修提醒了一句,他才揣起那請柬往倚幽宮行去。伍形易儘管限制了二老的自由,但是,這些天下來,所謂十天才許探視一次的禁令卻是取消了,只要練鈞如願意,隨時都可以出入倚幽宮,而且相伴二老的是一等一的錦衣玉食,就是隨侍的僕婢也是那等最乖巧之人。
“鈞如!”金洋見兒子出現,頓時一陣大喜,連忙起身迎了上去。儘管只是在宮中好生調養了兩個多月,但她臉上的蒼老之態已是消逝了許多,隱隱約約又流露出了少女時的嬌美氣質。“你總算還記得來看我們!唉,看看,這麼幾天,似乎又瘦了不少!”
練鈞如不由苦笑,俗話說的好,兒行千里母擔憂,如今自己尚且能不時承歡膝下,母親就擔憂成這個樣子,若是讓二老知道自己即將一去數年,豈不是更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