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透著清新的晴光。畫面雖滿,卻不嫌壅塞,反因遠近相襯,層次分明,色調明快,使場景開闊舒展,氣象不凡。朱懷鏡忙說:“畫得好畫得好。劉處長叫劉仲夏。不知你怎麼題款?不要隱含譏誚才是。”
李明溪也不說什麼,提筆在左上方題道:竹籬茅舍,底是藏春處。劉仲夏先生雅正。
又在右下方題道:野人李明溪,某年冬月。
朱懷鏡卻說:“你下次要題瘋人李明溪了。”說著,又覺得畫上這兩隻蠶可愛倒是可愛,只是有違常識。蠶哪有自己爬上桑樹的?李明溪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我原只畫了桑葉,不想過一夜就爬上蠶寶寶了。”朱懷鏡覺得這話極幽默,又極機智,就說:“你也真牛氣。再過幾天,桑葉不叫蠶給吃掉了?你還是快捉了這蠶吧。我說你要真的成了大家,今天這話說不定會成典故的,就同什麼畫龍點睛一樣。”李明溪問這畫是他拿去裱,還是朱懷鏡自己送去裱。朱懷鏡怕時間耽擱太久,就說我去找個地方算了。李明溪便拿了張報紙,將畫稀里嘩啦包了。朱懷鏡看著李明溪動作茅茅草草,生怕把畫弄壞了。天有些黑了,朱懷鏡才記起自己中飯都還沒吃過,頓時飢腸轆轆的了。便邀了李明溪,到外面找了家店子,兩人喝了幾杯。
朱懷鏡回到家裡已經很晚了,香妹已上床睡了。朱懷鏡有事不回來,從不同家裡打招呼。這是他在縣裡工作就養成了的習慣,香妹早不把這當回事了。當初縣裡電話不怎麼方便,他又是吃著早飯不知中飯在哪裡吃的人,就索性叫家裡人不要等他。這樣他倒還自由些,少了許多拘束。
朱懷鏡草草洗了一下,就來睡覺。香妹說:“今天怪不怪,總有電話打來,我一接,又不聽人說話。”朱懷鏡心裡就明白八九分了,卻說:“一定是誰打錯電話了。這事常有。”他想下床去給玉琴掛個電話,香妹卻在解他的衣釦了,便不好說什麼了。
次日一上班,玉琴來了電話。朱懷鏡喜不自禁。他早想了一肚子的話要說,可玉琴先說話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朱處長嗎?你的工作證,我們保安部交給我了。不好意思,我馬上給你送過來,你這會兒不出去嗎?”他一時說不出別的話,只說好的好的。本想說不勞你送,自己來取,卻又怕顯得失身份。
放下電話,朱懷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怎麼就叫我朱處長了?她真是這麼反覆無常的人嗎?既是如此,何必她自己來送還?隨便派一個人來不就得了?不光覺得玉琴不對勁,自己也好像不對勁。本來與這女人幾個小時之內似乎走過了幾萬年的路程,卻一下子又考慮自己的身份了。
一會兒,玉琴來了。玉琴微笑著,掏出他的工作證給他。他請她坐,忙去倒茶。玉琴明顯地瘦了,臉色很憔悴。他正拿著茶杯,只聽得玉琴說你這裡忙,就不坐了吧。他不好勉強,放下茶杯說那真不好意思呀。心裡悵然若失,又不好表露。突然想起要去雅緻堂裱畫,就說:“我想去雅緻堂有個事情,同你一道去好嗎?”玉琴說:“好吧。”朱懷鏡從櫃子裡取出李明溪畫的那幅藏春圖,隨玉琴一道出來。上了車,兩人坐在車裡,似乎就有了某種氛圍。他便想找些話說,卻半天想不出一句得體的話。玉琴側過臉來,望他一眼,說:“你這兩天瘦了。”朱懷鏡也望望玉琴,說:“你也瘦了。”玉琴的臉就紅了一下,不說什麼了。一會兒就到雅緻堂了,朱懷鏡開門下車,說:“謝謝了。你好走,我打計程車回去就是。”玉琴不做聲,只望著他。
雅緻堂是字畫裝裱的百年老店,在清代就名播海內。主堂的是大名鼎鼎的卜未之老先生。朱懷鏡原想隨便找家店子裱一下算了的,但怕糟蹋了畫,才特選了雅緻堂。可雅緻堂的師傅是見多了上乘畫作的,他拿不準李明溪的畫到底如何,這會兒便有些心虛了,怕人家笑話。進了門,見接洽生意的是一位小姐。小姐很客氣地招呼他,並不多說什麼,只指著牆上的價格表同他講著價錢。正說著,一位白髯童顏的老先生從裡面出來,從櫃檯邊走過,不經意看了一眼朱懷鏡手中的畫。才要走開,又回過頭來,接過畫細細看了起來。朱懷鏡想這位無疑就是卜老先生,他心裡就打起鼓來。不想老先生端詳半天,卻嘖嘖道:“好畫好畫!不知這位是不是就是李先生?”朱懷鏡忙說:“不不,我姓朱。
李先生是我一位朋友。您一定就是卜老先生?久仰了。“老先生伸手同他握了握,道:”哪裡哪裡,只是痴長了幾十年。這真的是好畫啊!我是多年沒見到這樣的好畫了。我只是個裱畫的匠人,見識淺薄。但當年在北京學徒,好畫還是見過些,所以畫的好醜還是識得的。“朱懷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