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也沒想到乾家弟子中第一個犧牲的,竟會是這個素來機智警醒的六師弟,往日歲月的點點滴滴瞬間在腦海中浮現。
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
曾幾何時,薛漾便是歡喜哼著這個曲調兒,據他說,這是在往巴蜀群山之地前行的路上新學到的一首歌,他喜歡這首歌裡落寞憂傷的意境。
而現在,他把落寞憂傷留給了我們,自己卻化作了悄然逝泯的塵露。
所有乾家弟子圍在兩旁,哀慼悲傷憤怒愁苦,種種情緒毫無保留的出現在他們的臉上,無食木然的繞著薛漾的屍體轉了一圈又一圈,喉底一直髮出犬類垂死時才會有的哀切悲鳴,直到最後,他伸出熱乎乎的舌頭在薛漾冰冷的臉上舔舐,希冀這樣能讓他睜開眼來,然而他一動不動,黝黑的臉上再也沒有了那機靈睿智的微笑,也再不復見那因傾慕之情而現出的囁嚅忸怩,只留下一片濁然的灰暗。
祁文羽幾乎哭的癱軟,一遍又一遍的咒罵自己,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身陷重圍,而使薛漾奮身來救的話,又何至於是這個結果?
妖兵撞在冰魄寒壁之上,怦怦作響,雖然難以欺身而入,但他們透過乾家弟子們的悲哀找到了得意的理由,於是他們張牙舞爪,耀武揚威,好像已經獲得了戰鬥的勝利,而他們的這種做法很快引起了乾家弟子噴湧而出的滔天怒火。
“幹!”嵇蕤碧痕劍操在手中,欒擎天怒睜著血絲密佈的兩眼,郭啟懷和邢煜已經大叫著要衝了出去,無食齜著牙,第一次真正怒火攻心的發出咆哮聲……
“站住!”乾衝厲聲呵斥,很難想象這樣一個謙和雍然的儒雅師兄是怎樣喊出這威厲的聲音的,乾家弟子們愕然一頓。
“出去打就會讓我們很快步上六師弟的後塵!儘可能的讓自己活得久些,我們要拖到援軍來的時候,都死光了怎生對盟主交待?”乾衝的眼角還留著被冰雪凝固的淚跡,他輕輕放下薛漾的屍身,把薛漾身後的鏽劍取下,“都給我回去,憑藉壁壘工事,遲滯消耗妖魔之軍!”
乾家弟子們默默無語,嵇蕤攙著祁文羽,欒擎天抱著薛漾的屍體,壓抑著心頭的悲憤,向工事後走去,無食夾著尾巴嗚嗚的跟在後面。
乾衝將鏽劍一拔,他知道這把劍,這是薛漾藝成之後在英魂冢所取的前輩兵刃,劍名蝕魂,只有薛漾獨特的功法驅使,才能在這把劍上產生出鋒銳無匹的劍芒,一如他向池棠討要的朽沁劍鞘——青鋒二字猶然可辨,或許他認為,這樣形容他青色的鋒銳劍芒也更貼切……乾衝心中一慟,將鏽劍入鞘,背在了自己身後。
待戰後,將犧牲弟子的兵刃帶回乾家英魂冢,與屍骨一齊安葬……
乾衝儘量讓自己的身子挺得筆直,可等他回到工事土牆之後,即便是阿夏也看出了他強自壓抑的悲慟。
“可以理解,看著自己朝夕相處的親人就此逝去。”阿夏既是在寬慰乾衝,也是在開解自己,“我同樣感知到,已經有超過五十位我的族人在這場戰鬥中逝去了,我卻無法看到他們死去的模樣。”
“戰爭,總是要死人的……”乾衝挺立的身形顯得有些僵硬,“……我們既然選擇留在了這裡,就應該習慣於去面對這種死亡……”
“用我們的方式,讓他們的逝去變得更有意義。”阿夏眯縫的小眼睛射著冷冽的光,對著護壁之外的妖軍,面無表情的摳動了墨家機關的機括。
……
在這個血與雪組成的夜晚,死亡成了司空見慣的場景。
四座晶白色的冰魄寒壁與天空中猶未消散的北斗信燈遙相對應,在一次又一次的劇烈碰撞下顫抖著,總有生命伴隨著每一次的碰撞逝去,留下被鮮血浸染得稀爛的雪泥。
黎明降臨的時候,第二道壁壘的光幕在消黯中土崩瓦解,帖子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帶著大車和幾名殘兵向後方撤退,他們得以安然離開得益於莽族壯士奮不顧身的斷後,四十名莽族壯士竭盡了全力,但終究沒有阻擋住鎮山君親自指揮的狂攻,當最後一位叫阿吉的莽族壯士倒下,並在鎮山君的鐵盔旁留下一道輕微的凍傷之痕後,妖兵們站在屍堆上開始振臂歡呼。
如此苦戰血戰,尤其是在完全釋放妖力的情況下,鎮山君也是一陣陣心驚肉跳,他敬佩這些人,無論是那些胡服壯士還是凡人士兵,正是他們的拼死抵抗令天軍在這第二道壁壘之前付出了近三百眾的傷亡代價,而即便現在取得勝利,也使他倍感沉重,這不應該是天軍的戰績,這種勝利更像是恥辱。
第一道壁壘的戰爭似乎也進行到了尾聲,鎮山君可以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