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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俺隨後也進了屋。

錢丁,你個狗日的,搗什麼鬼啊,你抓了俺親爹,躲著不見俺;大早晨地又派來兩個狗腿子抓俺的公爹。這下熱鬧了,一個親爹,一個公爹,再加上一個乾爹,三爹會首在大堂。俺唱過《三堂會審》,還沒聽過三爹會審呢。除非你老東西熬得住,這輩子不見俺,見了俺俺就要好好問問你,問問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小甲抬起袖子,擦擦滿臉的油汗,急急火火地說:“爹啊,來了好事了,縣太爺差人來請您去喝黃酒吃狗肉呢。”

俺公爹端坐在太師椅子上,那兩隻褪去了血紅的小手順順溜溜地放在椅子扶手上。他閉著眼,一聲不吭,不知道是真鎮靜呢還是假裝的。

“爹,您說話呀,官差就在院子裡等著呢,”小甲著急地催促著,說,“爹,您能不能帶俺去開開眼,讓俺看看大堂是個什麼樣子,俺媳婦經常去大堂,讓她帶俺去,她不帶俺去……”

俺慌忙打斷這個膘子的話,說:公爹,別聽你兒子瞎說,他們怎麼會請你去喝酒?他們是來抓您!您是不是犯了什麼事?公爹懶洋洋地睜開眼,長嘆一聲,道:“即便是犯了事,也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用不著大驚小怪!把他們喚進來吧!”

小甲轉過脖子對著門外大喊:“聽到了沒有?俺爹喚你們進來!”

公爹微笑著說:“好兒子,對了,就得這樣硬氣!”

小甲他跑到院子裡,對著兩個差役說:“你們知不知道?俺媳婦和錢大老爺相好呢!”

“傻兒子啊!”公爹無奈地搖搖頭,把錐子般的目光投到俺的臉上。

俺看到差役怪笑著把小甲撥到旁邊,手扶著腰刀把兒,氣昂昂、雄赳赳,虎狼著臉,闖進了俺家的堂屋。

公爹略微開了一縫眼,射出兩道冷光,輕蔑地對兩個差役一瞥,然後就仰臉望著屋包,再也不理他們。

兩個差役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張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其中一個,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問:“你就是趙甲嗎?”

公爹睡著了一樣。

“俺爹上了年紀,耳朵背。”小甲氣哄哄地說,“你們大聲點!”

差役提高嗓門,說:“趙甲,兄弟奉縣臺錢大老爺之命,請您到衙門裡走一趟。”

公爹仰著臉,悠悠地說:“回去告訴你們錢大老爺,就說俺趙甲腿腳不便,不能從命!”

兩個差役又一次交換了眼色,其中一個竟然“噗嗤”一聲笑了。但他臉上的笑容馬上就收斂了,露出了一副嘲弄的表情,說:“是不是還要讓錢大老爺用轎子來抬您?”

公爹說:“最好是這樣。”

兩個差役憋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他們笑著說:“好好好,您就在家等著吧,等著錢大老爺親自來抬您!”

差役笑著走出俺家的堂屋,走到院子裡,他們的笑聲愈加囂張起來。

小甲跟隨著差役到了院子,驕傲地說:“俺爹怎麼樣?誰都怕你們,就是俺爹不怕你們!”

差役看看小甲,又是一陣大笑。然後他們歪歪斜斜地笑著走了。他們的笑聲從大街上傳進俺的耳朵。俺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笑。俺公爹也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笑。

小甲進了屋子,納悶地說:“爹,他們為什麼要笑?他們喝了痴老婆的尿了嗎?俺聽黃禿說,喝了痴老婆的尿就會大笑不止。他們一定是喝了痴老婆的尿了,一定是,可是他們喝了哪個痴老婆的尿了呢?”

公爹顯然是對著俺說話而不是對著小甲說話:“兒子,人不能自己把自己看低了,這是你爹到了晚年才悟出的一個道理。高密縣令,就算他是‘老虎班’出身,也不過是個戴水晶頂子單眼翎子的五品官;就算他的夫人是曾國藩的外孫女,那也是‘死知府比不上活老鼠’。你爹我沒當過官,但你爹我砍下的戴紅頂子的腦袋,能裝滿兩籮筐!你爹我砍下的那些名門貴族的腦袋,也足能裝滿兩籮筐!”

小甲咧著嘴,齜著牙,不知道他聽沒聽明白他爹的意思,俺當然是完全徹底地聽明白了公爹的意思。跟了錢大老爺這幾年,俺的見識的確是有了很大的進步。

聽了公爹一席話,俺的心中一陣冰涼,身上的雞皮疙瘩突出了一層。俺的臉一定是沒了血色。半年來,街面上關於公爹的謠言小旋風一樣一股一股地刮,這些謠言自然也進入了俺的耳朵。俺奓著膽子問:公爹……您真是幹那行的?

公爹用他那兩隻鷂鷹一樣的眼睛盯著俺,一字一頓地。彷彿從嘴裡往外吐鐵豌豆一樣地說:“行、行、出、狀、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