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樂的用小喙梳理著自家的羽衣。未幾,雨過天青,群雛又出來接受日光浴,小雞亦然。
主人端出剩飯撒於庭前,群雛蜂擁而上,唯有那隻小雞在遠處冷眼旁觀。卻有一鵝呷呷而來,大踏步衝入雞陣,群雛皆驚散,旁觀其母奮翅與鵝爭戰。鵝居高臨下,長頸在肩,不免輕敵。雞婆散開翅膀,怒髮衝冠,以東洋相撲之技,圍鵝打轉,口裡發出運氣的咕咕聲,彷彿內功深厚。主人見狀,怕相爭兩傷,便將鵝趕到一邊單獨進餐。只有那隻小雞置身事外,犖犖不群,作凝思默想狀。
雞群正分散啄食庭中的飯粒,雞婆亦於旁埋首撿拾些許殘渣,忽有一匹黃鼠狼從階石洞中探頭出來,虎視眈眈,伺機而動。那隻小雞見此險情,遂大聲疾呼,雞婆警覺,迅即聚子於身下,進入一級戰備。黃鼠狼偷襲不成,知是那小雞報警,有心報復,立即縱身撲去,咬住小雞一腿便欲班師回洞。主人見狀,高喝一聲,以碗擊之,狼受驚,扔下獵物土遁而去。主人拾雞細視,秀腿已自受傷,乃以布扎之,復投於地。小雞死裡逃生,蹣跚試步,口裡嚶嚶若泣;而雞婆恍若無睹,依舊率眾兒女歌唱著遠去。
我很奇怪這隻小雞的不容於眾,詢之於主人,主人謂――隔壁的貓偷吃了我一隻小雞,便陪來了這隻。
向晚時分,我獨立於小院,想起人世間這一匹小雞的境遇,頗多世態之慨。遂作文紀之,為小雞傳。
大德無言——記老校長劉道玉
中國的新式教育不過百餘年耳。自京師大學堂迄於今,前後身任大學校長者,何止十萬。而其中堪稱教育家者,不過數十。尤其所謂新中國以來,堪當此譽而無愧後世者,又不過三五人矣。而武漢大學劉公道玉先生,則必入此選也。
先生執長武大,大抵十餘年。受命於撥亂反正之際,奪職于山雨欲來之時。凡此前後受教者,約略十數萬人。今日修成名流高官巨賈大材者多矣,私議閒話間言及先生,則仍必恭稱“校長”,此所謂天道人心自存公論也。
自先生主校以來,武大校風學風皆為之遽變。彼時浩劫初度,左風猶熾。先生巨擘獨支,打破堅冰,不拘一格,廣錄人材。後日名震海內之經濟學家楊小凱,當時以反革命戴罪十年,初出牢籠即應高考,各校皆不敢取。唯先生知此中委曲,斗膽招錄。以後楊君去國遊學,有司又百般相阻,校長親自遊說,方允成行。當此犬儒流行之世,非教育家之膽識,焉能於風塵中辨物色,救英雄於末路,為當世留一傑士。
先生素倡獨立人格自由精神,尊重專家,敬惜學者。四方延攬有識之士,不問學派出身,授以教席。海納百川,兼收幷蓄。一時間俊傑雲集,蔚為大觀。當時以人才學而聲名初顯之雷禎孝君,即為先生破格高聘。此乃五四時代聘任制之傳統,即今日高校猶未敢承繼,唯先生二十年前即已開風氣矣。
為國家掄材,為民族養士,此乃教育家之大命也。先生素知動亂時代,誤人多多,遂百般努力,在武大率先實施插班制度。九州島懷抱利器者,起於蒿萊,風隨景從。日後脫穎而出者不勝列舉,非先生之大德,諸子何以至今日。
猶記***風波,先生既隻身勸阻學生出校,復聯名上書高層開對話之徑。孰料後來時事釀成慘禍,先生竟以上書事見罪於有司。於此高壓之際,所謂悔過互舉以脫罪者多矣,唯先生風骨凜然,不畏威勢。一日部署派員令先生去校辦談話,先生謂來人曰:自古只有官拜學者,沒有學者拜官。如此節氣,試問天下幾人曾有?以至後來黨員重新登記,先生竟不得過,種種不堪,先生亦至今無悔。
餘求學時,久仰先生,於座談會上遠望而未敢親謦咳。後入囹圄,故舊猶多回避,先生竟率博士探監,且留影合照。又每年捎藥食諸物,以為慰藉。餘出獄後亦多蒙先生關照,生死肉骨,海天高恩,當世校長,幾人能夠?
武大有先生,實天下學子之幸也。武大無先生,亦後世史家之哀也。先生盛年見棄於濁世,道德文章,幾成絕響。今先生亦垂垂老矣,平生抱負,耿耿於胸竟不得大展於世,其先生之悲抑天下之悲乎。年中有作家班諸友發起,為先生塑銅像於珞珈,校方竟不予地。相信先生之偉岸,早已塑像於萬千學子之心,而後世之武大,終將被先生之光芒所燭照也。
閒話易中天
一
2000年,我寫過《閒話易中天》一文,發在《解放日報》,後來又被《書與人》雜誌轉載。那時,知道先生的人不多,所以我開篇即牢騷――京官適合外放,便於撈銀子。文人應該進京,容易名天下。――以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