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淵整個人縮了一下,立刻又挺直脊背坐好,脖子依舊是梗著的,看也不看文友,只大聲道:“我只有娘,沒有爹,沒姐姐,更沒那勞什子的親人。我就只有我娘,我娘也只有我。”
他的聲音越說越大,說到最後語音微顫,卻依舊脊背挺直,一雙長眉軒立而起,表情十分倔強。
文友有些頭疼地按按額角,放緩了聲音道:“阿淵,你姓孟,這是融在你骨血裡改不掉的。大丈夫俯仰天地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就算不想要,你也始終姓孟。”
孟淵根本不為所動,依舊梗著脖子狠聲道:“我姓孟是為了我娘,與那個人沒有關係,與那個家更沒關係。”說到這裡他停了停,又不屑地對文友道:“你就說得好聽,方才在傅四姑娘面前,你又為什麼說自己姓文?你明明姓劉名筠。”
劉筠沒想到孟淵這時候提起這些來,不由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方才不過是為免麻煩才隨口報了個名字罷了。更何況,“文”是拆了“劉”姓而得,他的字又叫“友石”,文友,也不是全然的假名。卻不想孟淵反倒藉此來駁他。
見劉筠一臉無奈,孟淵梗著的脖子這才放鬆了下來,他得意地看著劉筠一笑,那張含著戾氣的臉,因了這一笑而變得更加譏誚。那一刻的孟淵,便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劍,含著鋒利與銳氣,顯示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來。
此時的傅珺自是不知,她在聽濤小築的一切行止,皆被一個叫孟淵的少年看在了眼裡。
傅珺只是心中疑惑,自離了聽濤小築後,這一路行來,她們並沒有遇見王氏或侯夫人派來的人,亦不曾遇見迴轉的懷素,卻不知是不是出了事。傅珺有些擔心,急切地想要回到繪音閣去。
然而,穿著木屐卻是走不快的。在那條分割松林與楓林的白石路上,傅珺捺住性子,緩步而行。木屐輕敲石子,發出噠噠噠的聲音,融進連綿的雨聲中,宛若一段沒有旋律的樂音,迴盪在她的耳邊。
第063章
繪音閣中,大雨並未影響人們聽戲的熱情。
那戲臺原就建得巧妙,四圍有蓬、上頭有頂,絲毫沒受影響。且因有了雨聲颯颯然相伴,伶人的聲音藉著水意與雨絲傳來,竟是別有一番趣味。兩旁偏廳中時而便傳來笑語聲,眾人為雨所困,卻不意竟聽到了難得的好戲,自是歡喜。
然而,正廳裡的氣氛卻有些不同。確切地說,是太子妃娘娘周圍那一塊的氣氛,是肅然而安靜的。平南侯府三太太王氏,此刻正跪伏在太子妃座前,靜靜地等著這位貴人主子叫起的聲音。
方才王氏趕到繪音閣時,天色雖已微暗,雨卻還未下。戲臺上的《鬧梅》正唱到酣處。王氏在正廳中看了一圈,卻發現侯夫人並不在座中,便連謝老夫人亦不見了蹤影。
賈媽媽忙找人問了,這才知道侯夫人與謝老夫人是去休息了。謝老夫人是去歇午,侯夫人則是多飲了兩杯,因此便陪著謝老夫人去了靜軒。因走得匆忙,便沒留人下來等王氏。
王氏聽了,自是要去靜軒服侍婆母的。誰想她方向廳外走了兩步,衣袖卻被人拉住了,隨後耳邊便傳來一個頗熟悉的聲音道:“傅三太太往哪裡去,太子妃娘娘要見你呢。”
王氏回首望去,卻見金陵布政司參政夫人武氏正團著一張笑臉,笑吟吟地望著她。
王氏與武氏曾在去年定西侯夫人的壽宴上見過一面。那次王氏因突然有事,還未開席便離開了。而武氏家裡孩子突然生病,也提前離席。二人同了一段路,故此識得。
王氏便對武氏笑道:“武夫人好,多日不見,您可越發富態了。”
武氏的一張圓臉上笑意滿滿,拉著王氏道:“咱們別說閒話了,太子妃娘娘要見你,我帶你過去見見。”說罷便拉著王氏往前去。
此時外頭的雨已經下了起來,王氏雖很掛心傅珺,然太子妃娘娘召見卻是不好推託的,只得被武氏拉著往前走。這武氏一路走得甚急,竟沒給王氏吩咐人去接傅珺的機會。
沈媽媽與青蕪身邊亦多出兩個宮人來,也不多言,只引著她們隨行在王氏身後,她二人亦也不得空叫人去尋傅珺去,只得跟著王氏身後轉過幾方圓桌,眼見得王氏踏上了通往太子妃座前的那半截紅氈。而沈媽媽與青蕪卻被兩個宮人拘在了圈外站定,卻是既不叫她們往前見禮,卻亦不許她們離開。
沈媽媽心裡便有些發涼。她看著前頭走著的王氏,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覺來。
然而,感覺再是不好,以沈媽媽的身份卻是根本沒有置喙的資格,只得立在原地,心中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