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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部分

朝日姬突然想起了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人——領命前去行刺新郎的信長公正室濃姬。

綽號為“蝮蛇”的梟雄——濃姬的父親齋藤道三,令女兒前去行刺信長,才把她嫁到尾張。秀吉和夫人寧寧亦常談起此事。濃姬與信長因仇恨而結為夫妻,卻平安和睦地生活;有的人因相愛而結為夫妻,日後卻彼此提防、互相憎恨。人間百態,莫不是對人世無常的嘲諷啊!而朝日姬與他們的情形完全不同。她一想及此就毛骨悚然:若真有一人令我去行刺家康,那人會是誰呢?

絕非亡夫佐治日向守,他也恨秀吉,可是秀吉既是主公,又是妻子的兄長,他不能怎樣,只好含冤死去。

朝日姬是夜在吉田城的臥房裡,又看見了好久未現身的亡夫——佐治日向守。風聲把她吵醒了,她驚恐地問:“誰!”

毫無聲息地站在屏風前面的,是頭髮扎得整整齊齊、下半身染著鮮血、消瘦的日向守秀正。他不言不語。朝日姬問他來做什麼、需要什麼,他只是默默地站著,一直注視著她。

“小姐,怎麼了?不舒服嗎?小姐!”伊藤丹後守的母親搖醒她,她方猛地跳了起來。這時日向守已經不見了,屋裡亮著微弱的燭光,風遠遠地拍打著屋簷。

“不,沒什麼!”朝日姬道,卻不想馬上睡去。佐治日向守的陰靈沒有令她刺殺家康的意思,只是憂傷地站在那裡。朝日姬覺得,只要她想,他便會出現。

“你好薄情啊!”她責備著自己,卻不敢出聲。從此時開始,朝日姬就一直被刺殺家康這種念頭困擾。

十四日抵達濱松,夜宿神原康政家中。這一夜和接下來的一夜,她都沒有擺脫這種幻影。此次她看見的佐治日向守,不只下半身染著血,還披頭散髮,她甚至看見了自己在房中刺殺家康的幻影。

成禮的那一日,這幻影還一直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神原康政的府邸距城有六町遠。

在清水平左衛門正親和山本千右衛門的引領下,隊伍於未時進了城。城裡的大街小巷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天色陰沉,無雨,只有朝日姬坐轎,餘人悉徒步前行。朝日姬著純白衣裳,垂頭坐於轎內。轎子兩旁窗戶開著,路人可以隱約看見她。

“聽說已經過了四十歲,看起來還很年輕呢!”

“是啊,像個姑娘一般。”

“這樣的話,大人會喜歡。”

“是啊。雖說是人質,畢竟是正室,若太不般配了,總不成樣子。”

竊竊私語的人群前面,站著神態莊重的武士。城內已經準備好了各種慶祝儀式,連猿樂都準備好了。婚禮過後,要舉行朝日姬收長松丸為養子的儀式。可是,還是有人露出不喜朝日姬之態。

本城內庭裡,人們開始談論家康會不會和這個四十四歲的正室同床共枕。因為,女人一過三十三歲,便已算步入老年。

“主公有這麼多年輕貌美的側室,應不會和四十多歲的夫人同衾了。”

“可是,若不那樣,就不成夫妻。”

“不,這種婚事是可以例外的,怎麼會像年輕夫婦那樣。”

轎子在這種氣氛中抵達大門。酒井河內守重忠露出忠厚之態,迎接客人。朝日姬此時更不放心了。她被伊藤丹後守的母親牽著,走過了遠不能與大坂城相比的陰暗走廊,朝大廳走去。這時,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家康一面都未見過。家康究竟是怎樣的人呢,果真像她妄自想象的,乃是一個身材纖弱的、會在房裡遇刺的人嗎?他既是海道第一武將,想來和哥哥必有相似之處。但若家康突然提什麼問題,她是否能以平常之心回話?

我乃關白之妹,既同意嫁過來,就斷不能給兄長添麻煩。朝日姬胡思亂想時,立在大廳正面最高處的金屏發出了耀眼的光芒,令她有些頭暈目眩,恐是這幾日連續夢見亡夫、睡眠不良之故。她搖搖晃晃,慌忙抓住侍女的手。

“請往這邊來!”一個粗獷而威嚴的聲音在金屏前面響起。

朝日姬猛地清醒過來,只見大廳兩側諸人,莫不紛紛垂頭施禮。她感覺到坐在金屏前的那個胖胖的男人,稍稍動了一動。

那是家康!

朝日姬只覺他很黑,但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拉到上座去了。耳邊響起松平家忠恭恭敬敬的聲音,她知道是賀辭,卻未能聽出他說了些什麼。

八個十三四歲的侍童拿出酒壺酒杯,其中兩人來到家康和朝日姬面前,施了一禮。

“你先飲吧。”家康道,“事事女子優先,似已成了老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