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這異彩紛呈、華麗奪目的街頭夜色之中。
黃芩並非初入京城,不過,離開了這許多年,迎面而來的景象多少已有些令他感到陌生。
當他緩緩走過街市,經過一處燈紅酒綠、喧囂淫耳的建築時,突然,腳下竟象生了根一般,邁不動步伐了。腳步停下了,身體也跟著僵立,一動不動地駐立原地。
不知是不能,還是不想,他沒有轉身去面對那不斷流淌出嘈雜之聲的,金壁輝煌的,敞開著的大門的地方。他甚至沒抬眼瞥一下身側那美輪美奐的不似賭坊的賭坊。
相隔五年,故地重遊,恍然間,耳邊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黃芩象是回到了以前做過的某個夢裡,只希望呆在原地,停滯不前就好。
如意坊!
在這裡,有人曾一邊驕傲地向他誇耀自己的運氣和賭技,一邊卻輸掉了一年的積蓄,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笑說千金散盡還復來;就是在這裡,那人武藝稀鬆,卻敢傾囊所出,同他交流切磋;還是在這裡,那人文采平平,卻敢作詩吟誦,教他識文斷字;同樣是在這裡,那人邀他共醉,促膝長談,互訴衷腸,相約一生為知己。
初識時,他們都太年輕,血氣方剛,豪情萬丈,只顧意氣相投,連對方的名字都沒想起問明……
接下來發生的許多事,黃芩已漸漸忘記,不願提起,只是每當瀟瀟秋雨灑落梧桐的時節,他總會莫名惆悵,時常借酒澆愁,可到底愁的是什麼,卻已模糊不清了。
五年來,黃捕頭的軀殼被維護州內治安的事務佔據著,一顆心卻在靜默中流淌,年年可見道旁春花綻放,枝頭夏蟬嘶鳴,樹梢秋葉飄落,路邊冬雪堆積。時間一年年流逝,萬物一季季變化,他內心深處那件沉重的行李卻始終無法卸下,反而越壓越沉,將一顆原本鮮活躍動的少年心慢慢拖累成了平淡無水的草木,枯萎凋零,奄奄一息。
哀莫大於心死。
明知放下那“行李”,就可得到解放,黃芩卻不願放下。
縱然心死,也不願放下。
因為只要不放下,就可以刻骨銘心。
要刻骨銘心的,是事,還是人?
能刻骨銘心的,從來都是人。
前塵往事,他都可以忘記,唯獨那個人,他不想忘。
黃芩想:也許,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不要忘記那個人。
有人說,無論經歷過什麼痛苦、波折,只要找個人,說與他聽,便可分擔痛苦,抹平波折。又有人說,不管多麼大的喜悅、快樂,只要找個人,說與他聽,便可令喜悅傳遞,快樂加倍。
黃芩不信。
以前的一切,他從沒對人說起過。
在他看來,往事知多少,能知、能懂的只有經歷過的人,又有多少可與旁人言,對旁人說的?中天明月,萬古千秋,路是自己走的,往事是自己品的,其中的痛苦、歡笑也只有自己清楚。那“行李”既然已經背上身,就不如一輩子背下去,直到背不動,倒下為止,才可算無憾。
停了片刻,黃芩的腳步再次移動。一旦移動便不再停歇。
他大步走過‘如意坊’,一直行出幾條街去,才找了處客棧,遞上路引,登記住下了。
這間客棧的名字叫“望春”。
望春是間大客棧,房間眾多,按千字經的首句‘天地玄黃’給分了等級。不過,‘天’指皇上,哪個用了都保管殺頭,所以‘天字號房’是沒人敢用的,客棧內最好的客房是‘地字號’。地字號的房共有四間,最好的就是‘地字第一號房’,下面的等級依次是‘玄字號房’、‘黃字號房’。黃芩說隨便要間房,掌櫃的就安排了‘玄字第五號房’給他住下了。
等到了房裡,將一切安頓好時,黃芩的唇角突然閃過一絲笑意,因為他已經想到了開啟僵局的辦法,心道:果然,車到山前必有路,主意都是逼出來的。
這一晚,夜色如墨,月暗星稀。一條黑影自“望春客棧”的一扇窗戶中偷偷溜出,一路疾掠輕馳,捷如飛鳥,迅似飄風,片刻功夫就到了城郊的某處府院附近。
這處府院圍牆頗高,佔地較少,只有前、後門,兩進四間屋,加上一個庭院而已,正是京城巡檢司的巡檢大人單華昭的居所。和京中權貴相比,巡檢司的權力根本不值一提,官位也低到了塵埃裡,奉銀很少,是以居住的府邸能有如此水平,已該歸功於主人經營得當了。
只見那條黑影到了牆根,忽地雙臂一張,只一躍,身子便平地拔起,輕飄飄地直縱上了牆頭,立足稍穩,更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