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今世也不會消失了的。她覺得,倘若有誰能填補這空白,必定非沈秋草莫屬。沈秋草的樣貌、品性與修養幾乎無可挑剔,因此阮紅旗很是敬服老爹的眼光。在她眼裡,與李雪庸相比,老爹幾乎是完美的。
然而,對老爹她也不是一點異議沒有。近一時期,她頗困惑老爹與潘鳳梅的來往。她尚不知老爹與那女人親近到何種地步,但有幾次發現那女人看老爹時眼神極其明亮,也隱隱地知道老爹對這個女人懷有好感。她一直一廂情願地以為,老爹與潘鳳梅之間必是發乎情止乎禮義的。但她還是有一種近乎恐慌的直覺,那就是事情也許並不像她想的那麼樂觀。她近來對老爹刮鬍子尤其敏感,這敏感源於她的直覺。她還記得,那回潘鳳梅邀老爹給老龔看病,臨行前老爹極其認真地颳了鬍子。從前阮紅旗對老爹刮鬍子是不大留意的,不知為什麼這次竟十分敏感,她坐在沙發上用眼睛的餘光看著。老爹對著鏡子上下左右審視,剃刀走動的聲音發出嚓嚓的脆響,斷斷續續,每一陣響聲傳來,都教阮紅旗心中產生異樣的感覺。到後來,那響聲一陣比一陣教她難以忍受,嚓啦,嚓啦,像是刮在她的心上,她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阮紅旗還發現,老爹有些緊張慌亂,竟在臉腮上刮出了血口。阮紅旗沒有看見血口,她是從老爹嘴裡發出的噝噝聲判斷出來的。血沒有影響老爹的情緒,他仍然專注地完成了這件事。這種情形在阮紅旗的記憶裡是絕無僅有的。終於,老爹拾掇完了鬍子,臉腮和下巴都青��的,呈現著一種強悍的光澤,給她的感覺很是不尋常。她並不知道,過了知天命之年的男人,體內蘊蓄著的力量是經過漫長生活熬煉成的,這種力不發則已,一旦爆發,就是銳不可當,而且極富韌性,那韌性任憑什麼東西都摧折不了。老爹跨出門時的步伐匆促而堅定,一往無前的樣子,那樣子在阮紅旗的感覺裡竟變成了無可挽回。然而,感覺歸感覺,過後阮紅旗也僅僅是心存疑惑而已,而且她也不想深究。其實,與其說她不想深究,毋寧說她不願直面現實,不願去戳破心中那個僅存的美麗的肥皂泡。她並沒意識到,自己是在迴避,不僅是在迴避殘酷的現實,更是在迴避自己那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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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只有爺倆在家,心情都很好,她便與老爹進行了一次看似閒散的對話。“爸,我沈姨這人不錯吧?”“嗯,不賴。”“她的名字怪好聽的,秋草。”“好聽,挺素淡的,比什麼梅啊桃啊耐聽。”“爸……”“嗯?”“潘鳳梅那人怎麼樣啊?”“她……咳,那不是什麼好鳥兒。”阮紅旗不想——也許是不敢深究這個人,便又想起沈秋草來,而且最近以來關於老爹與沈秋草的往事她漸有耳聞。“爸,您是什麼時候……看上的沈姨?”“這個……有二十年了吧?”“啊?——您怎麼從來沒跟我說過呀?”“說了你也未必明白。”“媽活著的時候知道嗎?”“知道。”“那她——”“她一句埋怨的話都沒說過。”阮紅旗不吭聲了,她沒想到老爹竟如此直言不諱。老爹為什麼不迴避這個話題呢?難道說,過了知天命之年的人就可以無所畏懼、直面一切的嗎?奇怪的是,阮紅旗也並沒有為忍辱負重的媽難過,倒是心裡感到有一種豁然的輕鬆,哪裡來的這種輕鬆感,她一時弄不清楚。她只朦朧地覺著,這一番零零散散的閒話,似乎消解了心中一些鬱結的困惑。
那一夜,阮紅旗做了一個夢。夢境很美,也很古老。夢的主人公便是老爹與沈秋草,卻是兩個十七八歲年輕人模樣。那正好是三月裡,雲峰山下無邊無際的桃花迎春怒放,粉色的白色的桃花雪浪也似鋪開,溝溝畔畔,崗崗坡坡,滿是那白的雪,粉的雪。後來,就是儼然牧羊女裝扮的沈秋草,與風華正茂的老爹湊在一起念古詩。沈秋草那黑油油的粗辮子垂落下來,就在老爹眼前搖來擺去。桃花林裡灑了一地斑駁的碎影,濃的深濃,淡的淺淡,水墨丹青似的。林中一塊平坦的大青石上,那捲唐詩翻開來攤在那兒,亮出的一頁字跡很真切,正是那首《長恨歌》。幾縷陽光透過雲縷漏洩在一行詩句上——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羊在山腰處走得這一簇白尾那一叢黑角的,啃吃著樹皮、巖草。再後來,人就隱入大青石後一蓬密密的草叢裡,久久地,直到那羊野得不見了一隻影子。只聽一個幽幽地說:“娶還是不娶?”另一個沙啞地說:“我那個怎麼辦呢?”那一個就發出幽咽的抽泣,如寒冬裡的冰下流水,向前緩緩地流。一卷繾綣的唐詩被風吹得紙頁零亂,仍攤在那裡。那塊平展展的大青石在桃花的海里若隱若現,石邊,那蓬青青的茂草似乎瞬間長高了許多。一件粉紅的短衫揉搓得皺了,散發著甜細的汗香,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