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睜著眼睛做夢,看到蝙蝠倒掛在天花板上,看到三軛帆船,看到船頭紅色的眼睛,看到自己的父親。
克拉克夫人給他用了一些精神治療的藥物,定期打鎮定劑讓他睡覺; 糾正他的神經衰弱症。李維斯一開始總會反抗她的接近,之後慢慢安靜下來,整個人都變得疲乏而混沌。
“還能看到蝙蝠嗎?”克拉克夫人坐在病床前給他的手腕塗藥; 因為他前兩天掙扎得太厲害; 那裡的擦傷反覆撕裂,已經有點發炎了。
藥物帶來淡淡的刺痛,李維斯皺著眉頭不說話,直到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重複詢問,才懨懨地道:“偶爾; 只是一些三角形的陰影,總是出現在視野邊緣……我也不知道它們是什麼。”
“是視幻覺,絕大多數犯人被關了禁閉之後都會出現這樣的幻覺; 堅持用藥過幾天慢慢會消失的。”克拉克夫人給他的手腕包上紗布,挪到另一側檢查他的腳踝,“昨晚做夢了嗎?夢到什麼?”
沉默,片刻之後李維斯低聲說:“夢到我父親。”
“哦?”克拉克夫人頓了一下,“你們感情很好?”
“不,我很小的時候他就離開了我們。”李維斯說,“我沒有父親,我甚至記不清他的樣子……但我最近總是夢到他,夢到他的背影。”
“哦,真遺憾……夢到他的時候你覺得開心嗎?”
“我不知道。”李維斯有些茫然地說,“我曾經很希望他能回來,但真的夢到他的時候似乎並不覺得快樂,有一種很壓抑,很焦慮的感覺。”
“你的童年是和母親一起度過的?你也會夢到她嗎?”
“不,她很早就去世了,在那個男人……在我父親離開以後不久。”李維斯閉著眼睛回憶尹俊河的簡歷,一邊漫聲說著,“從前我時常夢到母親,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慢慢就記不起她的樣子了,即使白天看過她的照片,夢裡她的臉也總是模糊的……我很對不起她,我不該忘記她……”
克拉克醫生停了手,摘下手套輕輕撫摸他的額頭:“過去的總會過去,別為自己的長大自責。她離去得太早了,記憶模糊只不過是正常現象,你並沒有忘記她,只是把對她的愛珍藏得更深了。”
李維斯張開眼睛,在柔和的燈光下注視著她:“是這樣嗎?”
“是的。”克拉克夫人說,“相信我,母親永遠不會為了這個責備自己的孩子。”
李維斯舒了口氣,閉上眼睛。克拉克夫人坐在床邊審視著他,道:“父母去世以後,誰是你的監護人,你是怎麼長大的?”
李維斯不語,克拉克夫人嘆了口氣,道:“我對你們的國家不甚瞭解,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會成為殺手……事實上,我至今無法相信你是一個殺手。”
李維斯呼吸一窒,啞聲問:“為什麼?”
“我作獄醫十幾年了,見過很多囚犯,你和他們不一樣。”克拉克夫人說,“你的眼睛太乾淨了,即使剛剛從禁閉室放出來的時候,也沒有一絲的陰霾。你身上的確有一些冷酷決斷的氣質,但更像是……更像是軍人或者執法者,只有殺氣,沒有邪氣。”
李維斯闔目不語,克拉克夫人頓了一下,又道:“如果不是看過你的檔案,我絕對不相信你是一個一級謀殺犯。”
李維斯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個問題,好在對於別人的“感覺”,他即使不解釋也沒有什麼要緊。克拉克夫人處理完他的傷口,收拾了醫療垃圾,將一蓋藥片遞到他嘴邊:“不必控制自己的思想,也不要鑽牛角尖,這幾天你會繼續發幻覺,做噩夢,會感到焦慮、沮喪、恐懼……這些都是禁閉引起的後遺症,按時吃藥慢慢會好起來的。”
李維斯垂眸看著那些令他頭腦混沌昏昏欲睡的藥片,十分抗拒,但還是乖乖全部吞了下去。
“我脊椎痛。”李維斯在狹窄的病床上蠕動了一下,半側身躺著,因為右手被拷在床沿上,顯得姿勢十分別扭,“我的右腿總是抽筋,腳踝的傷口很癢。”
克拉克夫人看了他半天,嘆氣:“你得答應我不離開這間屋子。”
李維斯動了動右手:“我想我拖不動這張床。”
克拉克夫人無奈搖頭:“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謝謝。”李維斯給她一個微笑,“我只是想偶爾撓一下自己的背,我已經十天沒有洗澡了。”
克拉克夫人翻了翻眼睛,掏出鑰匙開啟了他的手銬。
從禁閉室出來的三天裡李維斯一直在想辦法取得這名獄醫的信任,事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