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有個錯覺:也許自己才來美國,只不過作了個奇怪的夢,其實才過去幾天。他想:要是夢就好了,夢醒以後,再見路德一定躲得遠遠的,連話都不跟他搭。
高悅看著餐牌上的菜,想:這個菜太甜,路德肯定不喜歡。又想:自己本來最喜歡甜食,現在路德走了,還顧忌什麼?他點了最甜的菜,但是舌頭的味蕾嘗不出一點滋味。
獨自在熱鬧的餐廳坐著吃飯,高悅想:一直說帶路德回中國玩一次,他也一直要去,沒機會了。路德以後去中國大概找不到自己這樣熟門熟路、盡心盡力的導遊。他傻呼呼的一個人,希望別被無良國人騙。
高悅掏出手機來看時間,發現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他忽然驚慌失措:萬一錯過路德的電話呢?充電器在家,高悅慌慌張張地在實驗室、附近的辦公室到處問,真找到一個同型號的充電器。插上電,按了電源開關。
螢幕慢悠悠地啟動,一片空白,沒有任何電話紀錄。
次夜
晚上回家,高悅走過糕點店。這裡賣的麵包路德最喜歡吃。高悅忍不住買了一個麵包,在電梯上掰下來一小塊吃了一口。高悅常替路德買麵包,也常會自己先吃一塊,路德抱怨他掰得不整齊。那天高悅隨手一掰,斷口非常規則。他傻笑起來:如果路德在,肯定會誇獎高悅技術提高。他又想:路德都走了,技術提高有什麼用。想到這裡,委屈至極。
作晚飯的時候,高悅熟練地只做了單人份。他發現自己慢慢地在適應一個人的生活,雞蛋只用一個,蔥只用半顆,菜和肉的份量也減少。吃的時候,發現菜非常鹹,原來忘了減少鹽的用量。
看電視的時候可以隨便換臺,坐沙發可以隨便坐在哪裡。高悅兩天一夜沒怎麼睡,實在困了,關了燈和電視,躺在沙發上迷糊過去。他睡得很淺,忽然作起夢來,夢見路德。路德陽光、英俊、沉著、睿智,他無情地對高悅說:“我們分手吧”。高悅很傷心,說:“我們不是說好複合了嗎”?路德笑起來,笑容還是那麼好看,說:“什麼時候說好複合的”?高悅想破了頭也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說過要重新在一起,於是醒來。
天還很黑。高悅吃力地戴上眼鏡,看了看鐘,原來才睡了兩個多小時,還不到午夜。他爬起來洗把臉,走到客廳,看著窗外城市的夜景。月亮很亮、很白。他曾經那麼衝動地追求路德、那麼意氣風發地和他交往、那麼興奮地和他在月色裡□、面對著整個城市擁抱。他曾經沉靜地和路德坐在客廳角落的黑暗裡、喝酒聊天。他看著月亮想:千里共嬋娟,路德在幹什麼?英文裡形容月亮的優美,說月光是藍色的。藍色的月光如水。
他回憶起一次路德說:英文裡沒有夜色如詩這樣的說法,但是可以說夜色如童話。高悅想:這是個什麼樣的童話呢?
回臥室躺在床上,他又想:自己做夢說的都是英文,這是路德花了四五年時間在自己靈魂裡印上的一個烙印。更多的烙印隨處可見:高悅即使吃中餐也不用筷子、穿無筒運動襪、襯衫下穿T衫而不是背心、喜歡穿粗布格子襯衫。。。
高悅閉上眼睛,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他想:應該把這些全部改回去,變回以前那個狼一樣的自己。那時候的高悅年輕、充滿活力、快樂無知、沒心沒肺。
他再次不可壓抑地想到路德。路德開始新的工作,進入新的環境,認識新的人,大概沒有時間和精力想舊人吧。高悅當年出國,不是很快就把齊飛忘了嗎?他想到路德要和一個女孩結婚,害怕得渾身發抖。
高悅想不通:路德對他自己是個誠實的人。他背叛了上帝,就不再當偽信徒。可是他為什麼會背叛自己的性向?他縮成一團,軟弱無比地哭泣。他想起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冬天晚上獨自在家,家裡很黑,很害怕。然後媽媽回來。他抱著媽媽,那時候他才到媽媽的腰,鼻子聞著媽媽臃腫的棉襖上好聞的寒冷的味道,感覺很安全。他用枕頭矇住頭,悶聲輕喊:“媽媽”。
高悅拿出手機。路德的代號是“0”,安靜地顯示在號碼列表的最上端。高悅看了半天,抬手把這個號碼刪除:時光不再,人事已改。他閉上眼睛,痛苦地蹬腿,把床單弄亂,想:床單即使維護得再整齊,也沒有任何意義……不會再有人能夠熟悉到可以走進這個臥室。
新的生活
高悅在路德之後幾個月畢業。答辯的時候,他西裝革履,禮貌地回答教授們的問題。他想起路德的一個狂想是讓自己內褲黏呼呼地答辯,不由嘴角微笑。
答辯後第三天,高悅登上飛機,走上新的工作崗位。他的全部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