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她往手裡那匕首的刀尖上吹了吹,一陣陰森的涼風迫使趴在桌上的蜥蜴睜開眼睛。年小蝶手握匕首一步步朝桌上的蜥蜴走去。屋外那護衛正試圖推門的動作突然停下,對女人接下來的舉動感到好奇。
咯噔一聲,匕首割斷的不是蜥蜴的頭顱,而是它身上的粗繩。手捏匕首立即退後三步的年小蝶跳到了床上,朝蜥蜴叫道,“喂,我放開你啦!過失傷人的判決是無罪釋放嘛。你可要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不要辜負我的期望哦,明不明白?還有哦,‘小騙子’的名字太難聽,騙人不是你的本性嘛,嗯……”她環抱胳膊,低頭略微沉思,衝著正以一雙機靈的眼睛盯著她的變色動物說話,“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用在自然萬物,都一樣合適。這樣,你從今而後,就叫‘本善’好了。嘻嘻,好像和尚的法名,是不?嗯,等會兒,我的同伴回來,也一定會喜歡你的。喂,不過咱們說好了,你亂咬人的壞習慣可不能再犯了。我這回來,可是有很要緊的事。絕對不能耽擱的!‘本善’,你聽明白了嗎?”她絮絮叨叨說著,見“本善”乖乖趴在桌上不動,膽子也就變得大了起來,從床上跳下,走到桌邊,顫著手指想撫摸它的脊背,彎著腰,湊著腦袋仔細觀察了下它並不算暴躁的反應,又從它圓鼓的肚皮判斷出它吃飽不會傷人的事實,才在它魚鱗般的面板上落下手指,很快觸碰了下,又立即收回,縮著手放在嘴邊,看著蜥蜴,臉孔上放光的表情淡去。
“被人綁著的感覺很不舒服吧。唉,這點,我也深有體會。不過,我的繩子你看不見,也割不斷……”
屋子裡的她捧著腦袋,斜靠在桌邊,對著蜥蜴發起呆,似乎想起了什麼。而桌上被重新命名的“本善”也似乎通人性似的,十分乖覺地貼在她手腕邊,一動不動。
好半天,年小蝶才嘆出胸中的一口悶氣。“哥哥,你現在在哪兒,又在想些什麼呢?”說著,手指撫摸在“本善”的額頭,輕輕颳著,而這條蜥蜴也十分享受這份寵溺,乾脆爬到女人手臂上,由她按摩。
小蝶一呆,朝它莞爾,“你是想安慰我嗎?你可真是好心!”手指繼續輕刮蜥蜴的小腦袋,另一手托住下巴,眼角露出悲傷,“哥哥……要是……他不是我哥哥,該有多好……”
她的睫毛撲朔在一起,淡淡的水霧蒙上最漂亮的風景,閉上眼,蜥蜴的額頭感受到一滴冰涼,冷血的小動物抬起頭,忽地鑽入她懷裡。小蝶又是哭又是笑,“哎喲,‘本善’,我沒事,我還好啦,你別靠我太近,喂,別太近!”
矗立在門外的護衛此時再也看不下去,砰地一聲撞開門,朝女人走了過去。
早已過了華燈初上時分的敦煌這座古城淹沒在一片依舊泛黃的沙塵當中。漫天的沙礫隨風飛舞,扭擺身體墜。落在古城的任何一個角落。落到光禿禿的枝頭,飄進崢嶸陡峭的懸崖縫隙,鑽過懸崖邊孤零零的一家舊客棧的窗稜,跳躍著騰空的步伐沉浸在喝酒男人的酒杯裡。風更大,沙更狂。酒也喝得更快了。
嚴格來說,方不染已經記不清喝的是第三十四杯還是四十三杯了,他五指張開,在空氣中抓撲第九次,才抓到了桌上又被十四斟滿的酒杯,搖晃著胳膊把杯子往嘴邊送,卻是由於手晃得太厲害,而把整杯酒灑到了自己的長袍上。為了避忌,在敦煌這片回族人的領地,他沒穿官服。
十四盯著他大腿上的酒漬,噙著冷笑回頭瞄了眼窗外,“喲,天,這麼快就變了?!”說完,嘴角帶笑又瞟坐在他對面的男人。兩眼朦朧的額駙兄弟。哼,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拎起酒壺,允禎拇指食指相扣微翹,給自己的空杯斟滿。但輪到另一個杯子時,捏住酒壺把手的兩根手指頭卻改變了原先的姿勢,拇指憋進手掌,只剩食指撥弄在把手上。這種斟酒的細節不是極細心之人,絕對不會引起任何的懷疑。十四對此很有信心。這也是他為什麼越喝越清醒,而另一個人越喝越糊塗的原因。他理所當然認為自己勝券在握。已然輕聲哼起小曲。不時打量著門的方向。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該來的就要來了。
果然,不一會兒,帶著厚氈子的門簾被掀開。前廳走來一個面容黝黑的回族士兵。是烏汗。他來得很急,還沒站定身體,就夠著脖子往前廳裡打量,當鎖定住十四這邊方向時,他才緩和下緊張的情緒。小跑著他走到兩個男人面前。戒備地打量了眼喝得搖搖晃晃的方不染,朝十四行過禮,就湊到他耳邊細語。說完,垂手側立,退卻到一邊,像是在等候什麼,並不著急離去。
方不染眼角餘光以極快的速度瞥了來人一眼,忽然悶哼著趴倒在自己的臂彎裡,埋著頭,像是完全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