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
他忽然發現衣袖上有紫黑的東西,是凝血嗎?哪兒來的血?
他不懂。
他敢言,敢怒,敢於發號施令,敢於殘酷地頃刻間殺掉了大王的愛妃,可是這會兒,他忽然在這個黃昏,害怕回到自己的府邸去,害怕回去面對十六歲的妾婦漪羅!
九、校場殺妃(6)
漪羅站在姑胥城牆上,聽到孫武下令將姐姐皿妃斬首示眾,完全驚呆了。她沒有辦法相信這是真的,也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突如其來地到了這一步田地。她剛剛還看見,五百後宮婦人中,第一個認真演練的就是姐姐,她看見姐姐那柔弱的兩臂抱著青銅之戟,拼命地做出各種男人的姿態和步伐,表現得很乖。她心裡為姐姐這番努力感動,盪漾著一種溫馨的親情。她知道姐姐是為了她,為了孫武,才如此地努力。當然,她在這個茫茫的世界上,父母雙亡,只有姐姐是個依靠。怎麼?斬首示眾?這怎麼可能?她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心驚膽戰地看著大王、孫武,還有王子,進行了一場爭執或者說是較量。她渾身都是冷汗,兩腿一軟,要癱下去。幸好帛女緊攥著她的手,用身體支撐著她,她才沒有倒下去。終於,她看見大王闔閭把兩位妃子扔下不管了,大王拂袖而去了,她確確實實地知道,孫武的命令不可改變了,姐姐皿妃的頭顱即將落下了,便發瘋地叫著“不”!她只是叫著那一個“不”字,竟然不顧死活地要往城牆下面跳。她自不量力地想去哀求孫武開恩,為她留下這唯一可以依祜的姐姐。她被人們攔住了,被帛女抱住了,田狄幫助帛女,一起將漪羅向下拖。她在被拖回去的時候,回過頭去,看見滾滾黃沙之中,刀斧手把姐姐按在了斷頭臺上,看見那黑沉沉的斧鉞落下來,姐姐那美麗的頭顱跌落在塵埃之中。她滿眼看見的都是血,兩眼隨之一黑,就昏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家中。
她嗚嗚地哭,嚶嚶地哭,孤單無助地哭,哭得死去活來,哭得昏天黑地。她哭可憐的姐姐,沒有被折磨死在吳王宮中,反而頭顱落在自己妹妹的夫君腳下。她哭自己從此舉目無親,孑然一身,胸臆向誰傾訴?她哭自己所委身的孫武,看上去溫文爾雅,竟然是如此地可怕!竟然殺人不眨眼睛!她哭,可是她什麼也不說。
帛女也眼淚汪汪,拉著她的手:“漪羅,哭幾聲也就罷了。人死了,哭不活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迴圈往復,如此而已。漪羅,不要哭壞了自己。長卿不動斧鉞,如何為將?長卿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漪羅抬起滿是血網的眼睛,看看帛女。帛女為孫武開脫,這更使她覺得唯有自己是外人,人家是結髮夫妻,自己孤單無靠。
帛女說:“漪羅,你還要設身處地而思之。”
你為弱女子設身處地想了麼?漪羅幾乎叫起來。可是她沒有叫,甚至一言不發,她知道沒她傾訴的份兒。
“漪羅,從今以後,日子長著呢,好生侍奉先生吧。”
不。
這怎麼可能?
漪羅只是你和他的“僕人”,不定哪天,孫武眼睛一立,自己便是身首異處。
不。
忍住,不再哭了。
不在他們面前哭。不。
漪羅的心裡,充滿著仇恨。
“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也好。”
漪羅一個人,呆呆地坐著。
她默默地換了一身白麻布的衣裙,一身槁素,兩眼血紅。
天色晚了。狂風止了。慘白慘白的月亮出來了,像一張失血的白臉。
漪羅在窗前站了好一陣,聽到了梧桐葉悄然落下的聲音,同那張如失了血的沒有生命的月兒,面面相覷。漪羅想到院子裡去站一會兒,走出了房門。
她在孫武書齋門口站住了。
黑沉沉。空蕩蕩。
孫武還未歸來,許是在彈冠慶功麼?
沒有上燈。
青白蒼冷的月光,透過窗子,鋪在房中,如一條可怕的巨蟒。
九、校場殺妃(7)
月光也跳躍在七絃琴上。
琴!
漪羅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仇恨那張琴,是因為這張琴欺騙了她,還是因為七絃琴竟然對她如此這般的悲傷和憤懣悄然無聲?不知道。她忽然闖了進去,發瘋似的抓壞了琴,要把那張歌唱柔情,歌唱清泉,歌唱梅花的琴,一下子摔個粉碎。可是,手在半空,又停住了。她把琴放下來,咬牙切齒地去扯那些琴絃,一根,兩根,三根,一共揪斷了六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