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將靈柩安厝妥當後,儘早一起去江南避禍。至晚,下起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頓成琉璃世界,只是全無當年富貴風流景象,榮國府裡一派蕭索淒涼。麝月陪著寶二奶奶合衣假寐,凌晨雪光映入窗牖,麝月起來準備熱水,只盼寶二奶奶能恢復元氣,熬過難關。待他備好盥沐諸項,去喚寶二奶奶時,見他已經自己起來,正整理衣衫,忙上去服侍。寶釵洗漱過,到妝臺前,猶有整容之心,麝月心中唸佛,幫他略事裝扮,插上金簪。彼時窗外仍在飄雪,寶釵望去,窗外飛的不是柳絮,勝似柳絮,不禁吟出兩句:“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接連遭此噩運,他求生慾望仍十分頑強,他要活下去,與噩運決一雌雄!
忽然窗外天上傳來大雁嗚叫聲,寶釵、麝月皆凝神細聽,麝月道:“天降大雪,何來雁鳴?”
寶釵道:“可知是吉祥福音,寶玉要歸來了!”
遂起身要往屋外觀雁,麝月勸道:“去年春天放風箏,放的正是七隻大雁,想是他們如今化成真雁,飛來安慰咱們了!心想事成,又何必非出去看個究竟!”
寶釵不依,執意出屋,彼時院中積雪無人打掃,出得門去,麝月緊扶著他,略行幾步,寶釵仰頸朝天上眺望,就在那一刻,胸痺發作,麝月只覺他身子沉重起來,扶託不住,連自己一起倒下,那寶釵這一倒,髮髻上金簪落在厚雪中,直插朝天,閉目噤氣,呼喚不答,急得麝月嘶聲呼喚,玉釧、小霞等聞聲趕來,那寶釵香魂已然出竅。麝月等三人將寶釵連抱帶抬送入房中榻上,彼時兩隻秋後隕落在天花棚中的玉色蝴蝶,忽然醒過來,從氣口飛出,在寶釵頭上翩躚,麝月等皆驚奇不已,那一雙團扇般大的蝴蝶,隨即從風斗中飛了出來。
麝月道:“莫非寶二奶奶也和那林姑娘一樣,是個仙女,如今也化蝶歸天了吧?”金釧、小霞只得去報與王夫人。
賈璉、薛蝌,又去買來上好的杉木棺材,將寶釵入殮,那平二奶奶和風姑娘,更半步不敢離開王夫人。正亂著,門上報說:“寶二爺回來了”都不信。起初大門看守的人也不信,說那裡來的野和尚,到這裡來起什麼哄!後賴大、林之孝被喚出來認人,皆道雖然剃度了,卻是真寶玉而非假寶玉,仇都尉也親來檢視,聽賴、林二人如是說,怒道:“既是那甄家的寶玉,就攆出去!”
賴、林二人道:“是這裡賈家的寶玉,千真萬確的。”
仇都尉細看也是賈寶玉,就道:“你既出家又回來幹什麼?既回來又為何不早些回來?你媳婦等不來你,剛剛死了!快進去吧!”那賈寶玉進到裡面,只聽一片哭聲。
麝月等正在棺前哭泣,忽見寶玉僧衣芒鞋走了進來,目瞪口呆。賈璉等也不及問他究竟,只心想回來了就好,王夫人不至絕望了。那時尚未蓋棺,寶玉過去跪在棺旁,端詳那寶釵容顏,仍鮮豔斌媚,任是無情也動人,落下熱淚,喃喃道:“我回來晚了,對不起你。”見那金鎖仍在頸上,問麝月:“那冷香丸呢?”
麝月道:“尚餘不少,在那青花瓷壇裡。”
寶玉道:“拿來陪著他吧!”麝月拿過瓷壇,寶玉親手放於枕邊。
賈璉就命薛蝌扶穩寶玉,讓人把棺材蓋定抬走往鐵檻寺去暫存。彼時麝月等哭得幾乎暈倒。後寶玉去見王夫人,跪下道:“從今與家族同命運、共患難,再不出走了。”
王夫人這回的哭,方有舒心順氣的功效。寶玉回屋,脫去僧衣芒鞋,重換舊裝,只是蓄髮尚待時日,就暫以便帽覆頭。麝月如昔服侍。寶玉對他言道:“甄寶玉告訴我,當和尚不是真出世,人世經歷悲歡離合、生死歌哭,達到徹悟,真的懸崖撒手,方是真的出世。從今後我不怕世間磨難,要走完該走的荊棘之路,渡到彼岸。”
那麝月也聽不懂他的話,只道:“你回來就好。”
幾日後,寶玉回思種種,想起頭年春天大家吟柳絮詞。他拈鬮拈到的詞牌是《蝶戀花》,競未吟成,望著窗外仍如柳絮般飄飛的雪花,不禁心頭痛切,遂吟成悼念寶釵的一闋曰:豈昔春光盈滿樹,白絮輕飄,姊妹抒情愫;寒風凜凜傾暴雪,存魂渺渺歸何處?
昨夜金簪猶在髫,今化蝴蝶,恨恨向誰訴?欲往魂前祈寬恕,芳華殞落催終悟!
將所吟錄於紙上,又朝鐵檻寺方向用香點燃,燒成紙灰,以表祭奠。
且說史湘雲因無法探望二寶,只聽到些模模糊糊的訊息,雖亟關心他們的安危,亦無可如何。那日衛若蘭外出聚會回來,告訴他薛家慘事,薛姨媽、薛蟠、薛寶釵母子女兩代三人的棺材,皆暫厝鐵檻寺。薛蝌、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