壇的泥頭上輕輕一敲,便是咣啷一聲脆響。濃烈的酒香味撲面而來。
汪展瑞皺著眉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唯有也在旁邊席地而坐,開啟食盒將菜餚和碗筷都取出來。
澄黃清亮的酒咕咚咚倒進碗裡,抿上一口,醇厚甘甜。河邊略有一絲風,摻雜著河水的溼氣從面上拂過,倒真有幾分愜意。
孟鬱槐與汪展瑞碰了碰酒碗,然後便自顧自地斟飲起來,不時搛些菜來吃,將汪展瑞的廚藝贊個兩句。除此之外,竟再沒有別的話。
汪展瑞原不是那種很能沉得住氣的性格,在旁邊勉強陪了一陣,就有點按捺不住,擰眉道:“孟鏢頭找我究竟有甚事?”
孟鬱槐輕輕一笑。開了口,卻是完全不相干的話題。
“汪師傅廚藝如此精湛,在這飲食行當裡應是已打滾了許多年吧?一直在酒樓裡掌勺?”
“……是。”汪展瑞不懂他的意思,遲疑了一下,“我沒有跟過師傅,甫一踏入這飲食界,身上就是帶著手藝的。一開始在那種只容兩三張桌的小食檔裡掌勺。後來也輾轉去過幾間稍大的飯館做廚,每一次時間都不長,三五個月就算是很了不得了。說起來,你家這稻香園,算是我呆過的規模最大的食肆,只不過……”
後頭的話他沒說出來。只是搖頭苦笑。
孟鬱槐沒接他的話茬,想了想,又另起一個不相干的話題:“我是外行人,不懂這廚藝究竟該如何分好壞,只曉得菜做得好吃就行。依汪師傅看。我媳婦的手藝如何?”
“她?”汪展瑞愈加不解,不假思索地道,“她自然是個難得的人才。平日裡在廚房一塊兒幹活,我也曾看過兩眼,論天賦,自是不用多說了,更難得的是,她那基本功也非常紮實,無論刀功還是火候,沒有二三年日復一日的苦練,根本不可能達到這等境界——說來我還真是有些好奇,她這一身本領,究竟從哪裡得來?孟鏢頭可知她以前師從何人?”
孟鬱槐撐不住要笑,抿一口酒,很無奈地搖頭:“莫說是我,就連她親姐,也不曉得她這一身廚藝究竟是打哪兒來的。她不願意說,就編了套瞎話來哄我,那話壓根兒經不起推敲。我原本也預備跟她追根究底來著,然而轉過背細想想,這也算不得甚麼了不得的大事,左右她又不曾偷不曾搶,索性就由她去了。”
話說到這裡,他就停下了,擺擺手,回身向河岸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瞧瞧這河邊,我媳婦在嫁給我之前,就在這裡擺攤。”
“擺攤?”汪展瑞抬頭看他一眼。
“對,擺攤賣面。”孟鬱槐笑著道,“最便宜的四五文錢一碗,最貴的也不過十幾二十文。除非是雨季,晚上沒人出來行走,否則,她就晚晚都在這兒忙活。稻香園擴建之前,只是一間小飯館,開那個飯館的錢,就是靠著她在這裡擺攤、賣醬料和幫人做酒席,一點點攢起來的。”
汪展瑞沒做聲,不由自主地朝村東張望過去。
他來到火刀村的時候,稻香園已經開始擴建了,並不知從前那小飯館兒是個甚麼模樣。但想來,要攢夠開一間食肆的錢鈔,怎麼都得花費上一番功夫。
“她那陣兒……反正就是沒日沒黑地幹活兒。”孟鬱槐輕描淡寫地接著道,“姑娘家做廚子,原本就格外不易。攤子剛擺出來的時候得操心會不會有生意,買賣逐漸做起來了,又難免會遇上找茬生事的人。村裡那些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姑娘,用不著為生計發愁,只等家裡給踅摸親事就行,唯獨她……呵,有句話我沒跟她說過,也不瞞你,那時候我瞧著,心裡挺不是滋味。”
汪展瑞默默地點點頭,一仰脖將碗裡的酒飲盡:“遇上過麻煩?”
那不是難免的嗎?孟鬱槐嘆口氣。
想佔便宜的,眼紅的,找茬的……這些人委實不老少啊。
“幸虧她就在村裡擺攤,得了空我能去照應,況且……”他笑了起來,“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你是沒見過她使棍子打人,那可真下狠手。”
“唔。”汪展瑞應一聲,跟著笑了笑,把酒碗又給滿上了。
“我曉得你這一向心中憋屈,覺得受了怠慢,空有一身好廚藝卻沒人識貨。”
孟某人終於肯把話引上正路,沉聲道:“方才我說過,我對為廚之事是半點不懂的,但在我看來,我媳婦的手藝,未必比你差。跟你絮絮叨叨說這麼些舊事,也不過是想告訴你,誰都不容易。你光瞧著她現在開了大鋪子,店裡的食客都點名要吃她做的菜,怎地就不想想,她從前日日推著車出來擺攤,是怎生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