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你跟我來,我為你接風。”
大老魏順從地跟著出門。谷翠花也想跟來,又不知道顏哲的邀請是否包括她,疑問地看著我。我笑著點點頭,她很高興地跟著來了。我們到了菜地,這兒有一間瓜棚。我們進去,種菜的老馬趕緊迎出來:
“顏場長來啦,魏主任來啦,還有你們倆,快請坐。”
我們在小板凳和老馬的地鋪上分別坐定,顏哲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掏出兩瓶寶豐大麴,一小瓶醋,一包鹽,笑著說:
“我知道老魏叔的規矩,先把話說前頭,好讓老魏叔放心。咱不佔公家便宜,酒是我自己掏錢買的――實打實說是用秋雲的錢,我的零花錢都是她給的。”
寶豐大麴在當時算名酒了,那時中原的酒鬼們最推崇的就是“張保林”(張弓大麴、寶豐大麴和林河大麴)。大老魏盯著這兩瓶名酒,兩眼放光,喜不自勝。他嗜酒如命,在全公社久負盛名。但他家經濟狀況不好,一般只喝最便宜的地瓜燒,甚至有一次喝過工業酒精兌的酒,喝得胃出血,後來才不敢喝這種假酒了。而且他為人剛正,從不倚仗權勢佔公家便宜。他在農場住隊期間,常有老朋友來看他,那自然是要喝一場的。朋友們知道他的家境和為人,一般都自帶著酒。大老魏從廚房要一點鹽和醋――這是他僅有的腐化――到菜地裡掏一兩毛錢買幾根黃瓜,用隨身帶的小刀削成片,加上鹽醋,這便是下酒菜。然後用小刀當筷子輪流吃菜,對著酒瓶口輪流喝酒。雖然條件簡陋,照樣能陶然一醉。這次顏哲完全是按他的路數,所以大老魏格外高興。
顏哲掏出兩毛錢向老馬買了幾根黃瓜,讓老馬整好,喊他也坐過來,便一人一口喝起來。谷翠花也參與了,喝得十分豪爽,看來她的酒量不弱。我雖然從不喝白酒,受他們的鼓勵,也喝了幾口。有一次我被嗆住了,惹得他們大笑。其實顏哲酒量也不行,他是在大老魏面前硬充好漢,一會兒就喝得連脖頸都紅了。
三個男人不慌不忙地喝著,一種無言的友情在他們中間緩緩流淌。開始沒怎麼說話,慢慢地話頭變稠了。他們根本不提眼前的事,不提場長職位的非正常更替,不提女知青的懷孕,也許這些“成隨即問個老太太附近有房子出租麼,熱情的她告訴我她家就有待租的房子,卻又警覺的問我租這處幹什麼。還能幹什麼,我是人的話題”已經溢位老魏叔此刻的意識了。說的盡是家長裡短的瑣事。顏哲說:
“老魏叔,我剛來農場就知道,你有個外號叫拼命三郎。才解放修水利那陣兒,挑土方,你一個挑倆抬筐,壓得吐血。”
老馬說:“對,十里八鄉都知道魏三郎這個綽號。”
老魏笑哈哈地對顏哲說:“我也知道你。剛來農場挖堰塘,手上磨三個血泡,血順著鍁把往下流,你用手絹包包,照樣幹。一天用斷兩根鍁把,把四娃心疼得吐血。”
“老魏頭,我還知道你開會上臺先要摸屁股。你的盒子炮哩?”
“早交公啦。其實我參軍後沒趕上打仗,一槍也沒開過,臨交公時才到河灘上打了幾槍,總算過過癮。對了,顏哲你雕的那隻獅子真好,那掛大車拉出去,把全公社都震了,都說全公社屬咱知青農場的大車最漂亮。”
老馬說:“嗯哪,俺莊離這兒30裡,都有人對我誇說這輛車。咱場的黃牛也漂亮,跟神牛似的,十里八鄉也比不上。”
“雕那個牛仰角算不了啥,魏叔你喜歡,趕明兒我單單雕一個獅子送你。”
“那敢情好!”想了想大老魏又搖頭,“別,別,你當場長了,太忙,以後再說吧。”
說這句話,他算是間接承認了顏哲的場長。
我和谷阿姨後來離開酒場,跑到窩棚外說女人的話。和老魏叔一樣,谷阿姨的意識中也已經自動剔除了某些話題,和政治有關的話題。她像普通的農村婦女那樣誇顏哲和我:人品好,人實在,又漂亮,金童玉女,天生一對。你們結婚時一定得請俺倆去――不不,可別在這兒結婚,一定等到回城後再結,按政策,結過婚的知青就很難回城了。
又說:真羨慕你倆,要是我和老魏也年輕20歲,都還沒結婚,那就好了,俺倆一定把這輩子好好過下去,我這輩子最抱愧的是不能給老魏生個一男半女。
她說起這些話時毫無機心,毫不設防。我在她面前也完全放開,我說,我早把心交給顏哲了。我爹媽通情達理,都喜歡他,不嫌棄他的家境。不管將來能不能回城,俺倆肯定會結婚的。谷姨你放心,我和顏哲結婚時一定請你和老魏叔。
後來我倆返回窩棚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