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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殺害一頭豬,而且是擔負

著配種任務的公豬——儘管是替補角色——這罪名實在是不小。當這兩個人站在

刁小三面前,神色沉重,惶惶不安地低頭觀察時,刁小三哼了一聲,慢騰騰地坐

了起來。它的頭像小孩子手中玩耍的撥浪鼓一樣晃動著,喉嚨裡發出雞鳴般的喘

息聲。它站起來,轉了一個圈,後腿一軟,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知道它頭暈目

眩,嘴巴里痛疼難忍。兩個民兵臉上露出喜色。一個說:“我根本沒想到這是一

頭豬。”另一個說:“我以為這是一匹狼。”一個說:“想吃杏還不好說嗎?咱

摘一筐送到你圈裡去。”另一個說:“您現在可以吃杏了。”刁小三恨恨地罵著,

用民兵們聽不懂的豬語:“吃你媽的個!”它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窩的方向走。

我有幾分假惺惺地迎上去,問它:“哥們兒,沒事吧?”它冷冷地斜我一眼,啐

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含混不清地說:“這算什麼……奶奶個熊……老子在沂蒙山

時,拱出過十幾顆迫擊炮彈……”我知道這小子是瘦驢拉硬屎,但也不得不佩服

它的忍耐力和勇氣。這一下炸得實在不輕,它是滿嘴硝煙,口腔黏膜受傷,左邊

那根猙獰的獠牙也被崩斷了半根,腮幫子上的毛,也燒焦了不少。我以為它會採

用笨拙的辦法,從鐵柵欄縫隙中鑽進它的窩,但是它不,它助跑幾步,凌空躍起,

沉重地落在窩中的爛泥裡。我知道這小子今夜將在痛苦中煎熬,無論那母豬發情

的氣味多麼濃烈,蝴蝶迷的叫聲多麼Se情,它也只能趴在爛泥裡空想了。兩個民

兵彷彿道歉似的,將幾十個杏子,投到刁小三的窩裡,對此我不嫉妒。刁小三付

出如此沉重的代價,吃幾個杏子也是應該的。等待我的不是杏子,而是那些像盛

開的花朵一樣的母豬,它們笑眯眯的嘴臉,像被圖釘釘住了腦袋的豆蟲一樣頻頻

扭動的小尾巴,才是地球上最美味的果實。等到後半夜,眾人睡去時,我的幸福

生活就可以開始了。刁兄,抱歉了。

刁小三的受傷使我免除了後顧之憂,可以放心去參觀那盛大的婚宴。月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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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丈的高度上,有些冷漠地看著我。我舉起右爪,給了受到委屈的皎皎明月一

個飛吻,然後尾巴一擰,流星般迅速地到了養豬場北邊、緊靠著村中道路的那一

排房屋前。這排房屋有十八間,從東往西依次是養豬人住宿休息處、飼料粉碎處、

飼料煮蒸處、飼料倉庫、豬場辦公室、豬場榮譽室……最西頭那三問房子被佈置

成了兩對新人的居室。中間一問是共用的堂屋,兩側是他們的洞房。莫言那小子

在小說中說:“寬敞的大屋子裡擺開了十張方桌,方桌上擺著用臉盆盛著的黃瓜

拌油條和油條拌蘿蔔,房樑上掛著一盞汽燈,照耀得房間裡一片雪亮……”

這小子又在胡編,那房間長不過五米,寬不過四米,如何能擺開十張方桌?

別說是西門屯,就是在整個的高密東北鄉,也找不到一個能擺開十張方桌、供一

百個人共進晚餐的廳堂。

婚宴其實是擺在那排房屋前邊那塊長條形的狹窄空地上。空地的邊角上堆著

腐爛的樹枝,發黴的爛草,有黃鼠狼和刺蝟在裡邊安家落戶。婚宴使用的桌子,

只有一張是方桌。這就是那張邊沿上雕花的花梨木方桌,安放在大隊辦公室裡,

桌上放著一部搖把子電話機,兩個乾涸的墨水瓶和一盞玻璃罩子煤油燈。這桌子

後來被髮達了的西門金龍掠為己有——洪泰嶽認為這是惡霸地主的兒子向貧下中

農反攻倒算——安放在他寬大明亮的辦公室裡,當成了傳家之寶——嗨,這兒子,

不知該誇還是該罵——好好好,後話按下不表——他們從小學校裡抬來了二十張

黑麵黃腿的長方形雙人用課桌,桌面上佈滿紅藍墨水汙漬和小刀子刻上去的汙言

穢語,還搬來了四十條紅漆刷過的長板凳。長桌擺成兩排,長凳排成四排,擺在

這房前空地上,彷彿佈置了一個露天教室。沒有汽燈,更沒有電燈,只有一盞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