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粲然一笑道:“錢牟斷氣之前,我們都以為他要說‘你……’,只因一口氣上不來,一句話只講了一個‘你’字就一命嗚呼了。其實我早該明白,一個瀕死之人,一口中進出一個字都難,豈會說長話?他只不過想說出一個人的名字,一個殺害潘縣令兇手的名字,從而回答我的問話。而此名字即是倪琦,只是‘琦’字未講出口他就嚥了氣。”
陶甘以拳擊腿,點頭不迭。
狄公又道:“今日我進山拜見鶴衣先生,言未三句,他卻將‘你’一誤聽為‘倪’,我心中一亮,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錢牟瘐死之前四中吐出的一個字是‘倪’而不是‘你’!其實,老隱士未必當真聽錯,回顧他與我一席話,雖多有不著邊際、故弄玄虛之處,有的地方甚至妄下雌黃,但我思想來,他每句每字恐是都有所指,意味深長。”
(瘐:讀‘羽’;瘐死:囚犯在獄中病死。)
狄公慢捋美髯,一時沉默不語。又抬頭掃視面前四名親隨幹辦,說道:“明日堂上我就將倪琦謀反一案具結,潘縣令命案也就隨之了結。除此之外,丁虎國命案亦可審理完畢。”
狄公最後一句話使四名助手再次瞠目,禁不住你一言我一語議論開來。
狄公道:“丁虎國書齋喪命之奇案已知端底,尋找作案人的線索就在作案現場。”
洪參軍道:“如此,案犯到頭來還是吳峰!”
狄公道:“明日堂上審理此案,你等自會明白丁虎國如何喪命,又是死於何人之手。”呷了口茶又說道:“今日我們所獲甚大,但仍有兩道難題尚無答案,一是白蘭仍不知去向,二是倪壽乾畫軸之謎仍未揭開。這第一件事實屬緊急,刻不容緩;第二件雖非十萬火急,也應全力以赴,不可懈怠。須知,倪琦犯謀反死罪,按律官府將沒收他一切家產。若是我們無法證實倪夫人母子有權繼承倪公所留一半遺產,這對孤兒寡母就會一世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受難無窮。可惜倪琦已將倪公藏於畫軸之中遺文毀掉,如此,這樣的證據亦就不復存在。即使倪琦堂上供出實情,亦無法改變倪壽乾終前病榻之上留下的遺言:畫軸歸倪夫人母子,其餘家產歸倪琦。上臺官府,尤其是長安戶部必據此口頭遺言將倪琦一切家產沒收充公。如此,除非我們解開畫軸之謎。倪夫人母子只得落個兩手空空。”
陶甘點頭,問道:“始時我們只知倪琦與一宗遺產糾紛有涉,卻不知他陰謀造反,而老爺從一開始就對倪家這個案子興趣甚濃,卻是何故?”
狄公笑道:“說來話長,你既問,不妨說於你們聽聽。我對黜陟大使倪壽乾心儀已久,記得昔年我仍在黌門就讀之時,便將他問理刑名之案例—一精心抄錄,其時他還是小小一縣之主。我將各類案例苦苦研求,一心習學他勘案之法。後又將他上書聖上的案本奏章細細閱讀,只見其文探驪得珠,蕩氣迴腸,文筆縱橫排奡,一瀉千里。我百讀不厭,愛不釋手,不但為滿目珠璣拍案叫絕,更為倪公一片赤誠,滿腔激情所深深感動。從此,我便將他視為終身楷模,夢寐以求有朝一日能拜識尊顏,親聆教誨,以了乎生之願。但其時他已官後黜陟,而我只不過是掙扎於坎坷仕途之中的一個無名小卒,何能如願以償!不久。我心目中的這位英雄突然致仕辭職,我為之愕然,自此心起疑團,百思不解。
(黌:讀‘洪’;黌門:學校校門,古時對學校的稱謂。驪:讀‘麗’;驪珠:寶珠,傳說出於驪龍頷下。奡:讀‘傲’,矯健有力,常用以評述文章風格;排奡:文筆矯健。)
“我來蘭坊後、於檔目中看到倪家這宗案子,心想細細研討一下倪門這場紛爭、對我這個一向視倪公為偶像的人說來,可起到如聞其聲,如見其人的作用。更有一層,他那奇怪的遺囑猶如他從墳墓中向我發出了挑戰……”
狄公稍停,雙目直盯對面牆上畫軸,用手一指,說道:“縱有千難萬難,我也要解開畫軸之謎!自倪琦招供以來,倪壽乾的遺囑已超出了向我挑戰的範圍。我深深感到,務使倪壽乾遺孀幼子獲得應得的財產乃我義不容辭之責,特別是我不久就要將他長子送上西天,對此,我就更加責無旁貸。”
狄公立起,走到畫軸之前,四親隨幹辦也—一離座,再次凝神細看那幅神密的畫作。
狄公雙手背於身後,慢慢說道:“虛空樓閣!想當年,倪壽乾發現他長子雖和他一樣有將相之才,卻品行不端,心術不正,該是何等震驚!何等失望!這幅畫我已反覆看過多遍,每一筆都在心中記得一清二楚。本指望能從倪公東城門外別院中獲得些許線索,卻……”
狄公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