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嗣昌不聽則罷,一聽怒從心起:“鍾慕期要將五百兩銀子送給那啞巴小淫婦?”
“林先生休要張皇,昨夜鍾先生出門前便正是與你當面說了此事。他說他要從鋪子存銀裡提一筆錢給住在北門外譙樓裡的黃鶯小姐,就是你說的那啞巴姑娘。你們於是發生了爭吵,這一點你家中的侍童可以作證。他親耳聽見你們倆爭吵的話題。”
林嗣昌道:“我並不想否認爭吵之事,我哪裡可能說服得動他?他氣勢洶洶,一反常態,不許我管他的閒事。我其實是為他好哩,誰都知道那啞巴小淫婦與王三郎打得火熱,他這麼冒冒失失闖入其中,後果不難揣想。鍾先生不聽我的忠告、怒氣衝衝出了門.他去了那譙樓。王三郎豈肯與他干休?如今果然被王三郎所害,不正是飛蛾投火,自尋死路麼?悔當初沒能拖留住他。即便是跟隨他去那譙樓亦好,臨急也好助他一臂之力,也不至於壞了性命。”
“林先生這話說錯了,昨夜,你正是尾隨著他去了那譙樓。”狄公的聲音變了調。
“不,不,北門外軍營駐戍,官道上一向有士兵巡邏,戍樓上又有宵崗監視,過去不得。”
狄公冷冷地說:“你說過你們倆都去過那一帶釣魚,地形焉能不熟。河邊正有一條小徑,穿過沼澤地邊上的蘆葦叢可徑到那座譙樓。昨夜,大雨滂淪,巡丁及戍崗只顧及官道,那條小徑他們並不留意。鍾先生以往大雨之夜都扮做‘雨師’去與黃鶯小姐廝會。黃鶯兒天真純樸,不辨真偽,又篤信河神、雨師之說,故樂意獻身於他。鍾慕期邪行斃命,固然咎由自取,但殺死他的並非王三郎而是你林嗣昌——你尾隨他到了那譙樓上,一刀刺入他的背脊。黃鶯兒還證實你昨夜穿著黑衣褲,她不辨其中委曲,認你作‘黑妖’,她只認‘黑妖殺雨師’——如今林先生還有什麼花言巧語可狡辯的。”
林嗣昌大驚失色,抵賴道:“老爺豈可信中編派,厚誣小民。”
狄公道:“裴氏那張典質的票據便是明證,那票據是譙樓現場鍾先生屍身邊揀到的。你曾親口對我說,鍾先生兩年來已不理質鋪中事務,如何他身邊會有一張當日簽押的典質票據?故我斷定是你林嗣昌抽刀暗害鍾先生時,不慎從衣袖中掉落的。”
林嗣昌的雙眼閃露出絕望的神色,灰白的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突然他大聲叫道:“這條不避腥臭的蟲精野狗合當吃我一刀!這些年來,我為鋪子事務,心勞日拙,慘淡經營,至今連個婆娘都沒討著。他酒足飯飽,卻日日尋花問柳,思饜淫慾。竟扮作‘雨師’去荼毒那啞姑娘,天理不容。宰了這條野狗,亦出我胸中一口惡氣。”
狄公示意,洪參軍走出書齋。片刻,兩名衙役上前用鐵鏈將林嗣昌套了。
“林嗣昌,午衙升堂時,我再細聽你的招供。”
洪參軍道:“這真是一件可悲的案子。只不知王三郎在這個案子裡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狄公答道:“王三郎的來龍去脈亦是一清二楚的。黃鶯兒曾告訴過他,每至雨夜便有‘雨師’來與她作伴,她為之感到十分榮幸。王三郎聽了也不生疑,他們都是篤信鬼神的愚昧百姓。今天一早,王三郎到譙樓來送大鯉魚給黃鶯兒,發現一具死屍躺在樓上房門前,而黃駕兒則在一旁哭泣。她告訴王三郎道,一個‘黑妖’殺了‘雨師’,並將‘雨師’變化成一個醜陋不堪的乾癟老頭。王三郎將屍身翻過來一看,認得是質鋪掌櫃鍾慕期,不由心中憬悟,知道黃鶯兒受騙,盛怒之下,他拔出尖刀對準死屍的胸前腹下猛戳了七八刀,濺了一身的鮮血。他怕惹禍,便偷偷溜到了船上,藏身到河邊的蘆葦深處。他在洗滌褲上的血跡時被張校尉的部下捉住了。”
“老爺又是如何在短短的半日裡便勘破此案的呢?”
狄公捋著鬍子,莞爾一笑,說道:“最初我不明白兇手在鍾慕期背脊後戳了致命一刀後隔了長久又如何猛戳他胸前、腹部七八刀。我當即判定前後曾有兩人在鍾慕期身上戳了刀:一個是謀殺案的真兇,一個卻是為了洩忿。我審問王三郎時,王三郎提起鍾慕期咬牙切齒,罵不絕口。我見黃鶯兒時,黃鶯兒又說及‘黑妖’將‘雨師’變作了人——變作了一個醜陋不堪的乾癟老頭。於是我疑心。‘雨師’系鍾慕期所裝扮,而王三郎是情妒殺人。後來,林嗣昌無意中透露鍾慕期已有兩年不問鋪子事務,我立刻想到裴氏那張當天簽押的票據必是兇手殺害鍾慕期時不慎掉落在現場的。及我去質鋪拜訪林嗣昌,從他口中得知他也常去河邊釣魚,十分熟悉那一帶地形。又聽說他為黃鶯兒的事與鍾慕期多有齟齬。他家侍童不知內裡,還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