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在與衛榮光的懇談後,山西的情況,張之洞已是胸中有數了。衛榮光那夜歸納的貧困、捐攤、罌粟、藩庫的幾大弊病確實很嚴重。還有一個大問題,衛榮光沒有說到,張之洞是強烈感受到了,那就是山西官場的腐敗:貪汙普遍、受賄成風、公事懈怠、惟務鑽營。好的官吏,除開衛榮光所開列的外,張之洞也聽說還有幾個,但在整個官場中,這些人只佔少數。正如衛榮光所說的,山西已是一個爛泥坑。究竟怎麼辦呢?張之洞苦惱著,焦慮著。
第三章 投石問路(7)
他想,首先應該把這些情況如實向太后、皇上稟報,要取得朝廷的諒解和支援。
罌粟要剷除,這是毫無疑義的。但是幾十年來,對鴉片的禁弛,朝廷反反覆覆的,一會禁,一會弛,現在又居然公開徵稅。既已徵稅,豈不意味著合法!若是有人據此抗拒剷除罌粟呢?這是一場牽涉著許多人利益的大事,必須要請得聖旨,才能名正言順、大張旗鼓地在全省各地全面鋪開。
捐攤這件事更應該詳細奏明。因為這實際上是戶部的失職而強加給山西的額外負擔。豈有百年前核的價,一直沿用,不作絲毫調整的?山西幾乎不產絹綢了,為什麼還要山西出這份貢品?山西是貧省,豈能以十兩銀子的高價來代替一匹絹綢,這不是勒索嗎?張之洞真不明白,這是戶部的那些老爺糊塗、不負責任,還是朝廷無錢,有意將負擔轉嫁各省?十兩銀子代一匹絹綢,究竟是戶部作出的決定,還是負責絹貢的官員想出的主意,以貪汙中飽?三十多年前,曾國藩曾說過京官顢頇、外官貪劣的話。張之洞想,現在的情形應該合起來概括:京官顢頇又貪劣,外官貪劣又顢頇。今後無論是加補鐵捐的報銷,還是免去絹綢的進貢,都必須得到戶部的同意。此折必須儘快擬。
清理庫款,此事尤其要上報。張之洞曾多次從久任地方大員的堂兄和姐夫那兒得到過做官的真傳:為官一任,必須要做一兩件醒目的大事。瑣瑣碎碎的小事,做得再多,付出的辛勞再大,到頭來似乎都值不得一提,年終朝廷考績時,那些雞毛蒜皮的事,自己都不好意思上報,而值得報的事又沒有,結果朝廷的考核只能是平平而已,擢升無望。只有集中力量做它一兩件大事出來,把它做得有聲有色,做得熠熠生輝,什麼時候說起來都臉上有光,甚至在你離任多少年後,當地的百姓還記得起、數得出。這種政績最為重要,是擢升的最好憑據。張之洞將這種為官真傳牢記於心,深信這是十分有用的秘訣。張之萬和鹿傳霖仕途順遂、官運亨通,無疑得力於這個真傳的巧妙運用。年過不惑有著十多年仕途經歷的新巡撫知道,在禁罌粟和罷捐攤這兩件大事上,要做出滿意的成效來,將是十分不容易的。當年以道光爺那樣的英明和威勢,以林則徐那樣的剛強和睿智,鴉片都沒有禁得下來,到後來引起了土藥的全國氾濫,可見這種東西對世俗人的吸引之大。現在山西少說也有數十萬人在種,有上百萬人在吸,要想根除,談何容易,只不過盡其力而為之罷了。至於罷捐攤,朝廷支不支援還不知道。惟一可辦的大事,看來便只有這個清理庫款了。一個省的藩庫,三十年未清查,說起來駭人聽聞,查之於典冊,怕可能也無先例。自己動手來做這件事,已是引人矚目了,清理到最後,總會有一個結果出來,這個結果到底與實際情況吻合多少,誰會來核查呢?只要出以公心,不挾私慾,督促屬下認真去辦,就上可告慰朝廷,下可安撫百姓了。
真是山西曆屆前任留給我的一筆最好的仕宦資產,就看我來如何接收了!張之洞不覺興奮起來,多少日子來的焦慮不安為之一掃。
他安排原在衛榮光手下辦文案的三個幕僚,一人草擬一個題目。至於閻敬銘,他決定由自己來給太后親擬一道密摺。張之洞有一種預感,他覺得閻敬銘很快便會在中國政壇上飛黃騰達起來。離開京師那天上午陛辭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慈禧以清脆好聽的聲音跟張之洞像聊天似的說話,張之洞則以誠惶誠恐的心情、緊張卻又得體的語言回答著。慈禧說了一堆諸如“時事艱難,留心政務,若有所見,隨時奏明”等套話後,突然問:“閻敬銘這個人,你去年在摺子裡薦舉過他,你平時跟他有聯絡嗎?”
張之洞答:“臣沒有見過閻敬銘,也跟他從未有過聯絡,只是聽許多人說閻敬銘善於理財。”
慈禧又說:“閻敬銘這些年據說一直在山西解州書院,你去山西后,要仔細打聽一下此人。朝廷連下過幾次詔書,命他進京辦事,他都以年老多病為由推辭了。你細細去問問,看他究竟身體如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