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好三天之內叫他們走嗎,走了就沒事了。”
不料,三天之後,他們並沒有走,張佩綸也並不去催促。奇怪的是,這個清流乾將,在京師上奏摺時反覆提醒當政者要對洋人提高警惕,要採取有效防範措施,現在身為會辦福建海疆事務大臣,面臨著東海海面上的緊張局勢和一支法國船隊,居然就輕易地相信“商船”的謊言,毫不加以提防,也沒有叫他們到期開走。就這樣,為國家也為他自己種下了損失慘重的禍根!
七月三日,是一個平常而平靜的日子,馬尾船廠三千號員工跟往常一樣,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勞作。空闊的馬尾港內停泊著十一艘中國兵艦,這些兵艦都是馬尾船廠自己造出來的,其中有幾艘曾在海面上為國防出過大力。比起西洋人造的兵艦來,它們自然遜色一等,但在中國以及東南亞諸國來說,這仍然是一支強有力的艦隊。每艘兵艦上都裝有火力較強的炮位:主炮位安裝在船頭上,船尾的炮位相對地要弱一些。巨大的鐵錨從船頭拋入江中,粗壯的鐵鏈將船頭系在江邊的碇泊上,一隻承載量達數萬噸的大船,便靠這一錨一鏈固定在江中某個位置上。上午漲潮時,潮水從下游湧進,江水倒流,沒有系絆的船尾隨著流水漂向上游,船頭指向下游。下午退潮時,船尾便順著水流漂向下游,船頭則指向上游。一天裡,每隻船都這樣上下漂動兩次,大家都習以為常。
今天也一樣,上午,海水漲潮了,滾滾東海之水從閩江口一波一波地湧進馬尾港,十一艘兵艦的船尾都隨著江水的倒流而漂向上游,裝有主炮位的船頭指向下游,而下游不遠處則停泊著在馬尾港內呆了近一個月的八艘法國“商輪”。
中午過後,海水退潮,船尾又慢慢漂下來,接近洋輪的部位由船頭換成了船尾。
就在這時,法國駐福州領事館派人向中國閩浙總督衙門送來一份緊急公文,翻譯開啟公文套,不禁大吃一驚,忙將它遞給何璟,並聲氣急迫地說:“這是一份宣戰書。法國政府定於本日下午兩點向停泊在馬尾港內的中國兵艦宣戰。”
何璟聽了這話,臉色頓時變成灰白,全身虛汗直冒,嘴裡吐出的話語無倫次:“好好的,宣什麼戰?洋人怎麼能這樣做……哪有這樣宣戰的道理……馬尾港停的不是商船嗎?”
這時,福州商會會長林旺發正在衙門,見了這份宣戰書也大出意外,對何璟說:“趕快告訴船廠。”
何璟疑惑地問:“他們是向船廠宣的戰,船廠難道沒有收到?”
林旺發掏出懷錶一看,驚道:“現在是一點三十八分,離宣戰時間不到半個鐘點了。不管他們有沒有收到,都要告訴他們這件事。”
“來不及了!”何璟已氣得手足失措。
“到電報局發電報呀!”
林旺發提醒了制臺大人,巡捕奉命立即飛馬奔赴福州電報局。
馬尾電報局很快收到了這份緊急電報。當譯電生譯到“宣戰”二字時,兩手不自覺地發起抖來,正要將下面一句話翻譯出來時,“轟隆隆”,巨大的炮聲由江面傳過來,震得電報房的彩色玻璃“哐啷”作響,譯電生手中的筆也被震得摔到地上。
此刻,會辦福建海疆事務大臣張佩綸、船政大臣何如璋正在床上睡午覺,突然間被這震天動地的炮聲震醒,何如璋瞟了一眼架在桌上的那隻孤拔送的懷錶,長短針標明的時間是:一點五十六分。
一股混合強烈刺激味道的濃煙瀰漫在馬尾港,整個船廠立即陷於驚駭恐怖之中。
“張大人,制臺衙門來電,法國洋輪要向我宣戰。”
譯電生匆匆將電文全部譯完後,急急忙忙趕到張佩綸的住所,一邊遞過電報,一邊氣喘喘地說著電報的主要內容。
張佩綸拿起一件長袍子披在身上,顧不得正三品大員的尊嚴,赤著腳從床上跳到地下,接過電報紙,急速地掃了一眼後,便奔到視窗旁向江邊看去:往日平和秀美的馬尾港,此刻已淪為殺氣騰騰的水上戰場。
下午一點半鐘,奉孤拔之命,八艘法國輪船一齊掀掉罩在炮位上的帆布,露出船頭船尾所安裝的德國克虜伯炮廠最新出產的遠射程強火力的鋼炮。和平友好的商船偽裝剝去後,顯現的是兇惡猙獰的兵艦原形。所有艦上的人員都各就各位,就像獵鷹盯兔子樣的死死盯著前面一百多丈遠的中國兵艦,指揮艦的發號令臺上站著的正是法國海軍中將孤拔,舉著一支單筒望遠鏡,紋絲不動地瞄著前方,他旁邊站的是海軍中尉米歇爾。
隨著潮水的退下,前面的兵艦的艦尾正在慢慢漂下,眼看所有的艦尾都已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