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著。朱門酒肉多得發臭,朱門子弟常生的毛病則是消化不良。《紅樓夢》裡的賈府“淨錢一天”是很有代表性的養生之道。我祖母就很相信這個養生之道,總不肯給孩子吃飽,據說一隻蝦也要分成三段吃,結果第四個男孩又因營養不夠,不到五歲就死了。王府裡的老太監牛祥曾說過:“要不然怎麼五爺(載灃)接了王爺呢,就是那位老福晉,疼孩子,反倒把前面幾位小爺給耽誤了。”
我父親載灃雖非她的親生子,但依宗法,要受她的管教。她對我父親和叔父們的飲食上的限制沒有了,精神上的限制仍然沒有放鬆。據那位牛太監說:“五爺六爺在她老人家跟前連笑也要小心,如果笑出聲來,就會聽見老人家吆喝:笑什麼?沒個規矩!”
醇賢親王的第一側福晉顏扎氏去世很早。二側福晉劉佳氏,即是我的親祖母,她在那拉氏祖母去世後當了家。她雖不像那拉氏祖母那樣古板,卻是時常處於精神不正常的狀態。造成這種病症的原因同樣是與兒孫命運相關。這位祖母也夭折過一個兩歲的女兒。而使她精神最初遭受刺激以致失常的,卻是由於幼子的出嗣。她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即載灃、載洵、載濤。七叔載濤從小在她自己懷裡長大,到十一歲這年,突然接到慈禧太后旨意,讓他過繼給我祖父的堂兄弟奕謨貝子為子。我祖母接到這個“懿旨”,直哭得死去活來。經過這次刺激,她的精神就開始有些不正常了。
奕謨膝下無兒無女,得著一個過繼兒子,自然非常高興,當做生了一個兒子,第三天大做彌月,廣宴親朋。這位貝子平時不大會奉承慈禧,慈禧早已不滿,這次看到他如此高興,更加生氣,決定不給他好氣受。慈禧曾有一句“名言”:“誰叫我一時不痛快,我就叫他一輩子不痛快。”不知道奕謨以前曾受過她什麼折磨,他在發牢騷時畫了一張畫,畫面只有一隻腳,影射慈禧專門胡攪,攪得家事國事一團糟,並且題了一首發洩牢騷的打油詩:“老生避腳實堪哀,竭力經營避腳臺,避腳臺高三百尺,高三百尺腳仍來。”不知怎的,被慈禧知道了,慈禧為了洩忿,突然又下一道懿旨,讓已經過繼過去五年多的七叔,重新過繼給我祖父的八弟鍾郡王奕詥。奕漠夫婦受此打擊,一同病倒。不久,奕謨壽終正寢,慈禧又故意命那個搶走的兒子載濤代表太后去致祭,載濤有了這個身份,在靈前自然不能下跪。接著不到半年,奕謨的老妻也氣得一命嗚呼。
在第二次指定七叔過繼的同時,慈禧還指定把六叔載洵過繼出去,給我另一位堂祖叔敏郡王奕志為嗣。正像漠貝子詩中所說的那樣:“避腳臺高三百尺,高三百尺腳仍來。”劉佳氏祖母閉門家中坐,忽然又少掉了一個兒子,自然又是一個意外打擊。事隔不久,又來了第三件打擊。我祖母剛給我父親說好一門親事,就接到慈禧給我父親指婚的懿旨。原來我父親早先訂了親,庚子年八國聯軍進北京時,許多旗人因怕洋兵而全家自殺,這門親家也是所謂殉難的一戶。我父親隨慈禧光緒在西安的時候,祖母重新給他訂了一門親,而且放了“大定”,即把一個如意交給了未婚的兒媳。按習俗,送荷包叫放小定,這還有伸縮餘地,到了放大定,姑娘就算是“婆家的人”了。放大定之後,如若男方死亡或出了什麼問題,在封建禮教下就常有什麼望門寡或者殉節之類的悲劇出現。慈禧當然不管你雙方本人以及家長是否同意,她做的事,別人豈敢說話。劉佳氏祖母當時是兩頭害怕,怕慈禧怪罪,又怕退“大定”引起女方發生意外,這就等於對太后抗旨,男女兩方都是脫不了責任的。儘管當時有人安慰她,說奉太后旨意去退婚不會有什麼問題,她還是想不開,精神失常的病患又發作了。
過了六年,她的病又大發作了一次,這就是在軍機大臣送來懿旨叫送我進宮的那天。我一生下來,就歸祖母撫養。祖母是非常疼愛我的。聽乳母說過,祖母每夜都要起來一兩次,過來看看我。她來的時候連鞋都不穿,怕木底鞋的響聲驚動了我。這樣看我長到三歲,突然聽說慈禧把我要到宮裡去,她立即昏厥了過去。從那以後,她的病就更加容易發作,這樣時好時犯地一直到去世。她去世時五十九歲,即我離京到天津那年。
醇親王載灃自八歲喪父,就在醇賢親王的遺訓和這樣兩位老人的管教下,過著傳統的貴族生活。他當了攝政王,享受著俸祿和采邑的供應,上有母親管著家務,下有以世襲散騎郎二品長史①為首的一套辦事機構為他理財、酬應,有一大批護衛、太監、僕婦供他役使,還有一群清客給他出謀劃策以及聊天遊玩。他用不著操心家庭生活,也用不上什麼生產知識。他和外界接觸不多,除了依例行事的冠蓋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