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通的,嗯,這是會滿洲語言的,哈!”
我怕他看出我的心思,忙說:“民族是不成問題的,但習慣上、興趣上總要合適才好。”
我拿定了主意,決不要日本妻子,因為這就等於在我床上安上了個耳目。但這話不好明說,只得推三阻四,找各式借題來抵擋。
不想這個“御用掛”,真像掛在我身上一樣,死皮賴臉,天天糾纏。我怕惹惱他,又不好完全封口。後來,也許是他明白我一定不要日本人,也許關東軍有了別的想法,又拿來了一些旅順日本學校的中國女學生的相片。我二妹提醒我說,這是日本人訓練好的,跟日本人一樣。可是我覺得這樣總拖也不是個辦法,因為如果關東軍硬給我指定一個,我還是得認可。我最後決定挑一個年歲幼小的,文化程度低些的。在我看來,這樣的物件,即使日本人訓練過,也還好對付;而且只要我功夫作好,也會把她訓練回來。決定後,我向吉岡說了。
就這樣,一個後來被稱做“福貴人”的十五歲的孩子,便成了我的第四名犧牲品。她來了不到兩年,也就是她還不到成年的年歲,偽滿就垮了臺。在大崩潰中,我成了俘虜,她被遣送回長春老家去了。
我的前半生……十 大崩潰
十 大崩潰
在戰犯管理所的時候,有個前偽滿軍的旅長對我說過一個故事。太平洋戰爭發生的那一年冬天,他在關東軍的指揮下,率偽滿軍前去襲擊抗聯部隊。他的隊伍在森林裡撲了一個空,只找到了一個藏在地下小屋裡的生病的抗聯戰士。這個人衣服破爛,頭髮、鬍子挺長,就像關了很久的囚犯似的。他望見這俘虜的外貌,不禁嘲弄地說:
“看你們苦成這副模樣,還有什麼幹頭!你知道不知道,大日本皇軍把新加坡、香港都佔領啦……”
“俘虜”突然笑起來。這位“滿洲國”少將拍著桌子制止道:“笑什麼?你知道你這是受審判嗎?”那戰士對他的回答,叫他大吃一驚——
“誰審判誰?你們的末日不遠了,要不了多長時候,你們這群人,都要受人民的審判!”
偽滿的文武官員,一般說來都知道東北人民仇恨日寇和漢奸,但卻不理解他們何以有這麼大的膽量,何以那麼相信自己的力量,同時又確信強大的統治者必敗無疑。我從前一直把日本帝國主義的力量看做強大無比,不可動搖。在我心裡,能拿來和日本做比較的,連大清帝國、北洋政府和國民黨的中華民國都夠不上,至於“老百姓”,我連想也沒想過。
究竟是誰強大無比,是誰軟弱無力?其實早有無數的事實告訴過我,但是我極不敏感,一直到從吉岡嘴裡透露了出來的時候,我還是模模糊糊。
有一次,關東軍安排我外出“巡幸”(一年有一次),去的地點是延吉朝鮮族地區。我的專車到達那裡,發現大批的日本憲兵和六個團的偽軍,把那裡層層圍了起來。我問吉岡這是什麼意思,他說是“防土匪”。“防土匪何用這麼多兵力?”“這土匪可不是從前那種土匪,這是共產軍哪!”“怎麼滿洲國也有共產軍?共產軍不是在中華民國嗎?”“有的,有的,小小的有的,……”吉岡含含混混回答著,轉移了話題。
又一次,關東軍參謀在例行的軍事形勢報告之外,特地專門向我報告了一次“勝利”。在這次戰役中,抗聯的領袖楊靖宇將軍犧牲了。他興高采烈地說,楊將軍之死,消除了“滿洲國的一個大患”。我一聽“大患”二字,忙問他:“土匪有多少?”他也是這麼說:“小小的,小小的有。”
一九四二年,華北和華中的日本軍隊發動了“大掃蕩”,到處實行三光政策,製造無人區。有一次,吉岡和我談到日軍對華北“共產軍”的種種戰術,如“鐵壁合圍”、“梳蓖掃蕩”等等,說這給“大日本皇軍戰史上,增添了無數資料”。我聽他說的天花亂墜,便湊趣說:“共產軍小小的,何犯上用這許多新奇戰術?”不料這話引起了他的嘲弄:
“皇帝陛下倘若有實戰體驗,必不會說這話。”
我逢迎道:“願聞其詳。”
“共產軍,這和國民黨軍不一樣。軍民不分,嗯,軍民不分,舉例說,嗯,就像赤豆混在紅砂土裡,……”他看我茫然無知的樣子,又舉出中國的“魚目混珠”的成語來做比喻,說日本軍隊和八路軍、新四軍作戰時,常常陷入四面受敵的困境。後來,他竟不怕麻煩,邊說邊在紙上塗抹著解釋:“共產軍”不管到哪裡,百姓都不怕他;當兵一年就不想逃亡,這實在是大陸上從來沒有的軍隊;這樣隊伍越打越多,將來不得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