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那兩截鋼釘,至今還在骨頭裡呢。今天它們隱隱做痛,我就預感你要來。”
我脊背上流出冷汗,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在青字門的會所裡,居然碰到了一個並不太想見的故人。他把我拽到這裡來做什麼?難道是為了報當年的仇?想到這裡,我下意識地朝門外瞟去,魏大軍笑了笑:“甭找了,那個竊聽器已經被我送到竹思廳裡,你的同伴,現在恐怕還以為你在安靜地等待著呢。”
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疑惑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不,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裡?”魏大軍歪了歪脖子,把椅子挪近一點,用手指向自己:“因為兩次給你寫信的人,不是沈君,而是我啊。”
我大為愕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的視線看向辦公桌上的一摞報紙,還有一個放派克鋼筆的架子。幾乎可以肯定,那兩封匿名信就是在這裡完成的。
魏大軍沒有馬上解答我的疑問,而是換了一個問題:“你來之前肯定做過調查,對沈君這名字有沒有印象?”我搖搖頭。我第一次知道這名字,就是剛才從黃煙煙的口中。
“也難怪……你當年年紀不大,記不住那麼多……”
他把身體朝後靠去,雙手搭在腹肌鮮明的小腹處,那種嘲諷的表情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懷念與歉疚的神情——不知為何,還有一抹淡淡的哀傷。
“他和我是大學同學,也是許和平許教授的學生。”
我一聽,幾乎驚呆了。我一直以為我父親徹底斷絕了與五脈的來往,可他的學生中,居然還有五脈的子弟。
“我父親,知道這件事嗎?”
“應該不知道吧……”魏大軍摸摸下巴,“許教授對人熱情,但心思太單純了,他腦子裡只有教課,對其他事情都不感興趣。要不然,那時節我們怎麼會罵他是白專呢——哎,冤枉了一位好老師啊。”說到這裡,魏大軍自嘲地笑了笑。
“豈止是冤枉。”我冷冷地評論道。魏大軍臉上掠過一陣陰影,嘴唇蠕動幾分,終究沒說什麼。我又追問道:“你接著說那個沈君,他和你,到底做了些什麼?”
“都是年輕時的荒唐事了……”聲音無限感慨。
魏大軍說,他跟沈君是同班同學,從大一開始就一起上許教授的課,兩人意氣相投,關係特別好。到了“文革”,魏大軍仗著出身好,成分硬,幹到了工農兵堅決戰鬥隊的總隊長,沈君則出任軍師一職,給他出謀劃策。兩個人聯手,把周圍一片學校全都打趴下了,無人敢惹。
工農兵堅決戰鬥隊主要有兩個任務:一個是對外跟其他院校的紅衛兵對抗;一個是揪出自己大學內的各種牛鬼蛇神,大肆批判。前一個任務的指揮是魏大君,後一個任務的策劃,則是沈君。沈君在這方面擁有極強的天賦,那些老教授老學者的黑歷史、黑言論無論隱藏得多深,他都能一一挖掘出來,引經據典形成罪名。所以他們的大學三天兩頭就會召開批鬥大會,每次都有新鮮東西,顯得比其他院校更革命。不過沈君從不居功,總是把光榮讓給魏大軍,所以知道他名字的人,並不多。
有一次,沈君找到魏大軍,給了他一份計劃,列出了幾位“尚未深入揭批”的教授名單,其中包括了許和平的名字。魏大軍有些猶豫,因為這幾位教授在學生中口碑還不錯,許和平還曾經幫過他。但沈君告訴魏大軍,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能溫良恭儉讓。他已經組織好了充分的批判材料,足可以把那些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
既然他這麼說,魏大軍也就不再反對。戰鬥隊對這一套流程輕車熟路,先是鋪天蓋地的大字報,然後是系內批判、院內批判,進而發展到全校批判,甚至還要把這些教授押送到其他院校遊街。在新一輪的攻勢下,有些教授屈服了,主動承認了罪行,有些教授發了瘋,只有許和平夫婦堅決不認錯。魏大軍決定,必要時刻可以動用非常規手段,卻聽到了一個訊息,許和平夫婦投了太平湖自盡。
魏大軍聽到這訊息時,心中大為震驚。可沈君告訴他,這些反革命分子妄圖以死來逃避批判,絕不可遂了他們願,建議立刻組織人前往抄家。於是魏大軍帶著大隊人馬殺奔我家,與剛回家的我迎頭撞見,然後就有了那一場鬥毆……
“許教授是一個好師長、好前輩,現在回想起來,他對學生的照顧,真是無微不至。可惜啊,那時候我們這些年輕人頭腦簡單,容易激動,幾乎沒有明辨事非的能力,竟然……許願,我其實是你的殺父仇人。”
魏大軍說到這裡時,雙目泛紅,手指支在桌子上微微顫抖。我心中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