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澤上,晦暗天光籠罩下,一艘舊木船隻橫在細雨中,斜斜打轉。
宛若盛滿清水的海碗中一根針緩緩轉動。
艙內,季平安捏起那一杯先前以炭火煮沸的濃茶,眼眸低垂,輕輕舔舐茶香。
坐在他對面的目盲老道士渾身僵硬,腰間的銀色鈴鐺發出極輕微的碰撞聲,放在右手邊的那一盞六角古樸油燈內,火苗閃爍抖動。
兩名規矩侍立左右的女童皆露出驚訝的神色。
“哈哈……”短暫安靜後,目盲老道士恢復從容,道:
“各家各法,貧道這一脈來頭可沒‘書家’大,但也存了一顆除魔衛道的心,以些許鮮血添油,卻可驅邪去祟,總歸是值得的,正所謂法不在正邪,公子以為如何?”
季平安兩根手指夾著茶杯放下,瞥了他一眼,說:
“不必試探了。懶得與閣下打啞謎,此番你我都是為登島集會而來,論起來,呵……皆也算作那所謂‘聖師’的麾下了,你用誰的血點燈,我懶得理會,倒是徑直奔著這艘船來,總會不是為了除魔衛道,救這一船人吧。”
說出這番話的同時,季平安刻意調整了自己的態度、氣質。
給人一種淡淡的傲氣,在提起“聖師”二字的同時,語氣中並無謙卑崇敬,倒是夾雜一絲怨怒。
目盲老道見狀,微微一愣,旋即反而笑了起來,緊繃的心絃稍松:
“年輕人就是心急,也罷,也罷。
不愧是‘書家’傳人,這脾性到底與一般的奇門修士不同。貧道此番登船,並無他意,只是遠遠瞧著這邊動靜,順路來瞧上一眼,確定下各位來意罷了,倒是這凡人船舶這般深入,有些稀奇。”
好謹慎的一個人……這時候還旁敲側擊……季平安淡淡道:
“風浪捲進來的罷了,我等還奇怪,潛蛟島主如何管教的這大泥鰍,若是真肆意傷人,引來官府、國教道門前來,還真有樂子了。”
聞言,目盲老道捋著鬍鬚道:
“想來是為了嚇退閒人罷,反正有資格登島祭祀,競爭教內職位的不會被攔住。”
季平安心中一動,刻意問道:
“只是競爭職位?”
目盲老道士哈哈一笑,擺手道:
“貧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此番也只是來走個過場罷了,倒是聽公子的意思,莫非對那聖女選夫……有些興趣?倒也正常,還是年輕人有衝勁啊,只是若想拔得頭籌,只怕未必容易。”
季平安笑道:
“道長看樣子訊息頗為靈通,我與家僕在越州時入教,近來才回歸,倒是對瀾州教內如何,不甚瞭解,敢問可否賜教?”
目盲老道笑眯眯道:
“貧道眼盲,耳朵自然要靈光些,只是這凡人所在,卻不是說話的地方,一同登島如何?”
季平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也好。”
原本,按照他的計劃,是等進黑水澤後伺機離開。
不想大風大浪,將船隻捲入,也的確到了下船的時候。
……
艙外。
趙家父子並未去忙碌,而是等在走廊裡,老漢不時看向緊閉的艙門,腳步徘徊。
“爹,怎麼一點動靜都沒?”趙大牛低聲說。
趙老漢用眼珠子狠狠颳了他一眼,叮囑道:
“少說兩句,等下那仙師出來,你立刻跪下,祈求人家護佑。”
趙大牛:“?”
老船伕憂心道:
“那龍王雖嚇走了,但難保不會追回來,咱的船想離開黑水澤,還得走好一段路。至於那幾個公子小姐,若是怕了,也就一起拉回去,若是還頭鐵,就給他們一條小舟,咱趕緊走。”
經此一事,老漢早已拋掉了捕蟹的念頭,只想安穩逃走。
趙大牛回想起大雨中,季平安一行人突兀出現,單手拉住繩索的一幕,以及幾日來接觸下的種種,再結合“老仙師”與其對話的態度,說道:
“爹,我覺得那位公子可能……”
說了一半,卻給老漢打斷,只聽霧中有水聲傳來,還有“篤篤”的木魚聲。
船伕們驚訝發現,側方的湖面上,一艘烏篷船駛來。
船上並無人划槳,船頭赫然擺放著一隻桌子大小的棕黑木魚,一名身材肥胖的尼姑,拎著一隻棒槌敲擊。
湖面中盪開層層漣漪,而在烏篷船內,還擠著數名同樣肥胖的同伴,僧衣上繡著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