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枯人意外的高興起來。幾乎是一時腦熱,就衝口而出,“跟我一道走吧小滿,我們可以先在歐洲逛一圈,然後再去美利堅。英國、西班牙還有法國,上個世紀到現在的航海強國,你都可以去看一看。”
出去看看是不錯,不單是看看洋人們的工業,也看看他們的生活。聽說那裡的工廠很多,規模也很大;城市的馬路上車子密集;女人們唸了書出來做事,能做到跟男人一樣的位置。西方的思維,跟中國是多麼的不同,差異大到匪夷所思,被喬正僧說出來,往往讓楊滿咋舌。
這樣想著,楊滿便有些出神。廖枯人以為他在考慮,便沒有打擾,安靜的給他時間。誰知楊滿根本沒有當真,他開玩笑說,“坐船還是坐飛機呢?不坐船有點忘本,但我還沒坐過飛機呢。”
廖枯人反應過來,於是很認真的再次說,“我是說真的,一起走吧。到了外面我不拘束你,你可以自由行動。”
楊滿搖搖頭說,“我不去。”
廖枯人問,“為什麼?”
為什麼,楊滿甚至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就好像當初喬正僧要帶他離開南京,他也是不假思索的給出了答覆。
改變意味著捨棄,捨棄那些舊的,去迎接某些新的。
雖然那些陳舊也曾經灼灼燃燒,帶給他些許溫暖。但如今正在腐朽,慢慢死去,變成他人生的負累。那麼是否就可以斷然割捨,一去不回呢?顯然他做不到。
或許自己真的是個沒有魄力的人,楊滿難免自省。他的性格如此的軟弱,導致他的態度如此的保守。那些無用的東西牽絆著他,使他的生命變得沉重,不能輕鬆的跨出前進的步伐。
上一次喬正僧把秋雁捎帶上了,這一次廖枯人不會。而且就算他真的這麼做了,楊滿也不能答應。因為在過去的幾年裡,又有了一些東西在他心頭滋長,並且牢牢地抓縛著他。
一些無望無用的感情,徒增煩惱而已,但楊滿丟不開也掙不脫,這或許就是他的命數了。
對於喬正僧,楊滿的答覆是捨不得秋雁;對於廖枯人,他不能說自己捨不得喬正僧。那麼只好重複上一次的回答,當初還尚有幾分真實的答案,如今卻成了一個十足的藉口。
種種情由,本不足為外人道之。外人看不穿的這個解釋,倒還算是合乎情理,至少廖枯人相信了,開始認真的勸說楊滿,並且承諾在他出國期間找人照顧秋雁。
楊滿清楚,廖枯人不知道他與秋雁真實的關係。他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如果說出來了,效果會不會恰得其反,引起對方更激烈的回應。
這當然是難以啟齒的,但在小春樓裡,楊滿還不覺得怎樣難堪。那時候他已經在鄉下躲了兩年,等到廖藏林調任才回到南京。
十五的年紀,差不多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加上些在外頭飄蕩的歷練,已經很有了些年輕男子的味道。這時候楊滿的人才也顯了出來,眉目清秀,身姿挺拔。在妓館裡行走,時常引人側目。這裡頭不但有姑娘,還包括了一些尋歡客。
其中有一位斯文人,自稱是個教書先生,看中了楊滿,私下裡跟他商量,要帶他去學堂唸書。老實說楊滿有些心動,但他考慮了自己的情況,還是婉拒了。教書先生不甘心,慫恿他跟自己私奔,理由是秋雁手上沒有賣身契,本質上來說,其實楊滿是個自由身。
對方後來留了個地址給他,說自己三天後就要離開南京,這期間如果楊滿改變主意,隨時可以去找他。
楊滿當然沒有赴約,但他受了啟發,跟秋雁提了這件事,說自己想出去唸書。福州船務學堂是官辦的,只要能考進去,學費全免,而且還包食宿,是當時寒門學子的首選。
秋雁一開始不同意,這件事就拖了半年,在這半年裡,他們發展成了後來的關係。
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楊滿並沒有十分的抗拒。在小春樓這樣的地方,人們放肆的很,那些半真半假的玩笑話,是帶了預言的陷阱。也或許事實本來如此,一切都沿著正常的軌跡在走。他與秋雁從一開始,就註定是這樣的關係。
按道理秋雁嘗過鮮後,是該放他走的。因為從長遠考慮,楊滿不能一輩子靠她這個乾孃養著,呆在這個妓院子裡頭,出去學個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是正途。然而秋雁自己也沒想到,得了他之後反而更加捨不得,恨不能時時刻刻粘著他,日日夜夜的不分離。
楊滿並不煩秋雁纏他,但他要出去唸書的心很堅定,這是他人生中難得的一次為自己抗爭。
最後秋雁要楊滿發個毒誓,她怕他一去不回頭。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