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時候也不曾去與他聊聊天。
你還得去逛逛書店,掃掃樓道,修理一下家裡的水龍頭——你惱人地沒看懂混沌學也沒有贏棋甚至搖不動呼啦圈,難道也修整不好水龍頭?你不能罷休。
你總是在海邊勃發對水龍頭之類的雄心。你相信在海邊所有的偏差都不是無緣無故產生的,一定都是海的饋贈,是海的冥隱之念。
大海比我們聰明。
大海蘊藏著對一切讖言的解釋,能使我們互相恍然大悟地笑起來。
海誓
皇冠
周芬伶海能測量受情的深度?海能考驗愛情的彈性?要不然,世世代代多少男女對海盟誓。
說也說不完的愛情故事……這裡的海邊我常來,每次來皆恍如初度。同樣是赤著腳走沙灘,追逐海浪,撿拾貝殼,讓海風吹亂頭髮。在大海的面前,我常忘了年齡,時空——如果這世界上真有永恆,大海很接近,而人類很遙遠,這樣的憬司,每次來亦每次相同,猶如那突來的驚濤駭浪,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你。
這裡是南臺灣的最尾端。聽說這裡的海岸50萬年前是在海底,它是海的裸露,海的底層,海的最底層原來也是陸地啊!海與地的爭鬥留下猙獰殘暴的遺蹟,你看那迎空崩襲的斷崖,還有孤立傲岸的山峰,像芭蕾舞衣裙褶的珊瑚礁崦,以及突兀的石灰岩臺地,這是大海與陸地互相爭奪、互相沖突的戲劇性舞臺,它給人的感覺是悲壯而不是和平,是激盪而不是寧靜。只有那在海岸邊草原上交織的晴蜓,像局外人似的,會心地旁觀這在天地間上演的悲劇,它們像一群萬年幽靈,訴說著飄忽無常的命運。
在這樣的海邊,我要告訴你一個有關愛情的故事,或許不算是愛情,而是大海與土地的故事。
她在臺灣的海岸邊長大,沒有經歷過戰亂,剛好碰上臺灣的經濟奇蹟,她的成長跟著經濟一起起飛,恰好60年代與90年代之間。她長得越來越健美,臺灣的生活也越來越好,優裕的環境使她能接受完整的教育,滿腦子自由思想個人主義,然而她又愛好文學藝術,嚮往唐詩宋詞裡的中國。大學畢業後,她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收入頗豐,像臺灣許多單身貴族一樣,出入汽車,穿著名牌,經常出國旅遊,並擁有自己的房子,還懂得投資理財,手裡有一些股票基金,並計劃再出國進修,因為進修也是一項投資呀!在資本主義社會下長大的女孩,對於生活計劃、不斷累積個人的資源,一直是有明確概念的。
在一次大陸旅遊中,她結識了一個北方男子,那是一個下雪的黃昏,北國的天空灰濛濛的,細雪染白了頭髮,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一下子都變老了,天地變小了,小得像只蠶繭。來自亞熱帶的她,被這悽美的雪景深深迷惑,然後,他在雪後出現,發上猶然帶雪絲,空著飛行皮夾克,長得健碩、豪邁,臉上的笑容既爽朗又羞澀,好像活生生從老舍巴金的小說裡走出來的北方漢子。她更迷惑了,不知道愛上的是雪景是詩詞是中國還是男子。總之,她覺得自己封鎖多年的心淪陷了。而他也為她著迷,她外表像是二三十年代的大家閨秀,溫婉端莊,而內心卻獨立自信,好像什麼事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這跟他所認識的女孩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像一切戀情的開始,既甜蜜又激烈。他們之間的相異之處也正是吸引之處,他喝茶葉,她喝咖啡;他用鋼筆;她用原子筆;他吃辣子、饃饃;她吃巧克力、米飯;他騎腳踏車,她開轎車;他住三四十平方米的公家住房,她住自己貸款買的一百多平方米的電梯大樓;他談文化大革命,她唱校園民歌;他說“幹啥子”,她說“什麼什麼嘛”;他說自己的人生目標是“一個老婆幾個娃,一個暖炕頭一條牛,一年吃一回腥,打一個飽嗝,說吃飽了喝足了”,她說自己的人生目標是,實現自我拓展心靈了;他打不起國際長途電話,她就三天兩頭拔給他;他不能來臺灣看她,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飛去看他;兩人吃飯付費的時候,她擔憂地看他數鈔票。他一個月才賺一百多人民幣,她的收入超過一萬人民幣,他卻仍搶著要付帳;出遊的時候,男的熱心打點吃的,包包裡塞滿糖餅乾水果水壺,連茶葉都自備,一副準備逃難的樣子,而她的名牌皮包連一個糖果也不肯裝,為了保持身材她一向吃得很少。儘管有這麼多不同,他們卻覺得很有趣,矛盾越大結合就越大,不是嗎?他們希望結合,絕對希望——他對她說:“我看到大海,就好像看到你的眼睛。”她問他:“你看過大海嗎?”他說:“只看過北戴河。”於是,她在海邊撿了許多貝殼送給他,告訴他:“希望有一天你會來臺灣,我們可以一起去看海,大海跟北戴河是不一樣